文|唐辰同学

双11期间，从北京出发，去了趟景德镇。

一天半时间，鞋跟磨破，走访了一群人，看到另一种生活状态。过去，对景德镇的印象停留在历史、瓷器、小城上，还有脑海中环绕的《青花瓷》。

具象一下，景德镇是一座古老的瓷都、砖窑林立的小城市，远离了时代。但在街头坊间走过一遍后，才醒觉过来，这都是误解。

景德镇一点都不老，反而十分洋气。在陶溪川文创园、雕塑瓷厂、御窑遗址、陶瓷博物馆等地标景点，年轻人络绎不绝，他们穿行在瓷器、雕塑、摊位店铺、创意街区之间。

汉服、麻布、香云纱，咖啡、牛骨粉、油条麻糍，游客、中外摊主、各国语言，传统与现代交织、中国和西方交融，并不觉得与北上广有多大的差异。

年轻人涌入景德镇

历经千年，景德镇依然年轻。

它还孕育出一个群体：景漂，与广为人知的北漂、沪漂、深漂等没什么不同。景德镇市“景漂”流动党员党委书记、湖田瓷社创办人章晨介绍，目前，景德镇有6万景漂，其中洋景漂有数千人，疫情解除之后，这个数字还在增加。

《瓦尔登湖》的作者梭罗说，城市就是“一个几百万人一起孤独生活的地方”。景漂们从北上广出逃，从海外汇聚，在景德镇找到当下。过去十年，这座江西东北部的四线小城，人口呈现净流入趋势。

大多数本土景漂，专业属性更强，只为瓷器，在这里扎根筑梦，在闲适里找到兴趣与生活的平衡。洋景漂多为以陶瓷艺术为核心的国外创业者，他们中有高校艺术生、艺术家及学者，还有全球慕名而来的艺术青年。

美国人Jeremy来中国快20年，娶了中国媳妇，是景漂，也是洋女婿。他的中文名叫第五米，“第五”在中国是一个复姓。“米”是Jeremy妈妈姓氏的中文谐音，他想传承妈妈的姓氏，所以取了这个名字。他的作品以勺子为主，妻子舒悦负责细节的把控。

不同于国人常见的传统汤匙，从形状、色泽都有新的想象力。这些勺子，每一把都有属于它的创意和故事。虽然二人的手工作坊产能很低，但来买的都是回头客，他们也十分乐意把创作的历程分享出去，这不像做生意，更像是分享自己的艺术创作，被认可就是最大的满足。

韩国女孩金秀泫认识景德镇，是在首尔的博物馆里，很多名品、孤品的底部，印着方方正正的四个字：景德镇制；土耳其人哈肯认识景德镇，是13岁那年，在家乡伊斯坦布尔参观托普卡帕皇宫，“青花瓷，一眼难忘。”来中国后，他娶了景德镇青花瓷非遗传承人程林曜为妻。

法国女孩开弥也结束了“漂”的状态，为了学习、感受陶艺，她曾辗转英国、瑞士、荷兰等国，“过去到一个地方，很难待够两年，就想着去下一个地方。”直到来到了瓷艺的发源地，她说，在这个中国的小城市里，“灵魂得到了安放。”

昌江边的十字路口，闲适而不躺平 唐辰拍摄

景漂在这里学制陶、捏泥巴、做手工、摆摊。闲暇时，他们就结伴在徽香古韵的赣北，结伴爬山、溯溪野钓、篝火聚餐，享受生活。虽然有压力，但不内卷，不躺平，心灵自由，在这里找到“做自己”的“半躺空间”。

洋景漂和本土景漂一样，多是愿意选择在这里安家，扎根。不同的创作元素、手法、生活方式，不冲突，不纠结，就像身旁的一堆泥巴，在各自的手中打磨，最终成为出炉的陶瓷作品。

匠从八方来，既是如此。

千年瓷都，不可替代

相比大城市的快节奏、情绪焦虑、人情疏远，景德镇房租低廉、氛围宽松、摆摊创业试错成本低，年轻人可以靠爱好养活自己。这里简直就是“反内卷乌托邦”，也多被年轻人追捧为“大理平替”、“丽江平替”。

实际上，景德镇有着丽江、大理替代不了的城市魅力。叶子手作创始人叶子是本地人，她对唐辰说，在丽江，最多的选择就是开咖啡馆、民宿。但只要有钱，哪里都可以开，谁都可以开。如果在丽江，没有人流就没有生意。但在景德镇，做陶瓷是一份事业，也是实业。在这样的土壤上，去做自己的作品，别人会为你买单，你也能活下去。

景漂、游客为什么喜欢来景德镇？因为他们可以实地感受到此处的不同。叶子提到，不管是再贵的瓷器，比如出自几十万块的一线窑口，还是集市上摆野摊的，但凡是自己的手工作品，每个人都不一样。你想买陶瓷，这个摊跟那个摊都不一样。

景德镇拥有完整的产业链，这是它区别于大理、丽江等网红城市底气。舒悦的感受更为真切。她说，在美国，Jeremy这样的陶艺家很孤立也很独立，从泥巴到烧制完成，所有的东西都是要你自己去完成。但在景德镇就很不一样，这里有泥巴店、釉料店、工具店，你只要带着想法，就会有不同的师傅，在每一个步骤帮助你一起完善作品。

也正因为这样，年轻人来到这里，或拜师学艺，或自创品牌。“疗愈”之余，也在搞事业。叶子的丈夫是景漂，在这里近10年的时间。这对90后夫妻，从摆摊开始，逐步站稳脚跟。在形成自己的风格，手工作品产量稳定后，建立起工作室，在B站等内容平台分享作品，拓宽线上销售渠道。

入驻淘宝是叶子事业的转折点，仅用一年半时间，就冲到陶瓷手作类皇冠店铺，店里最受欢迎的手工作品是咖啡杯。现在，单淘宝店，“每个月营业额有十几万到二十几万不等，好的时候有近三十万”。在粉丝的鼓动下，他们今年还盘下一家实体店面，方便淘宝粉丝线下沟通。

他们已经有一个四岁的儿子，但不打算生二胎。叶子笑着说，卷不动了。

这也是景德镇依然保持活力的秘诀：不内卷，但也不躺平。在这个意义上看，“景漂”在寻求一种平衡，兼顾生活与工作、享受与奋斗。对他们来说，互联网和数字经济拉平了他们与北上广的信息鸿沟。

1688商家景德镇市旭升陶瓷有限公司销售部总经理余志明是厂二代，面对父辈的基业，是守业更是创业：守着老一辈的地基，包括乡土人情、工艺思维以及产品路线；创（闯）出适合当下趋势的新局面，比如新的商业环境、电商玩法、产品开发等。他焦虑，也充满希望。据他了解，景德镇有自己工厂的陶瓷商家大概两千家左右，近一半入驻了1688。

旭升制瓷车间，现代工艺与古老瓷器 唐辰拍摄

之前一直好奇，景德镇烧制陶瓷数百年，本地原材料，比如土料会不会用完？余志明普及了一下，现在景德镇一般瓷器的用料已经产业链化，外地包括国外都可以用。原生的是高岭土，已经被限制开发。早些年高岭土好用，是因为工艺不行。现代技术的进步，一些原材料上的不足都可以弥补。

这也是在景德镇打拼的年轻人的写照。扎根于此，大多数从业者还是依靠比较原始的作坊，作品多是手工制作，产能有限。销售主要依靠摆地摊，或是承接临时的小规模定制。众多从事艺术的人，对工作室之外的市场开拓，没什么动力，也缺乏经验。这些传统模式就是“高岭土”，在历史沉淀中证明了价值。但新时期谋生存，就需要有新的视角。用舒悦的话讲：艺术上再凤舞九天，也躲不过生活的柴米油盐。

去互联网摆摊儿

开网店，直播带货，拥抱电商，他们找到新的“乐天市集”，在互联网摆摊儿。

淘宝陶瓷茶器商家、盛世藏瓷店铺主理人秦永，是职业电商人中的佼佼者。他做过5年陶瓷茶器实体生意，对景德镇瓷器文化和窑口供应链都非常熟悉。

2018年，为了打开瓷器的销量，秦永转战电商，主要做平价茶器，用2个月时间，做成了景德镇传统茶具的头部店铺。2022年1月，盛世藏瓷正式入驻淘宝，随后做起直播。

秦永已经沉淀出自己的商业逻辑。他认为，陶瓷茶器本身具有特殊性，每件瓷器都有不同细节，用户不敢在线上购买贵价瓷器，作为小众类目，受众群体也比较有限。要想做大业绩体量，只能在更大流量的平台，用直播的形式，在线展示产品细节，普及产品价值，让用户愿意购买贵价产品。

他们专业的运营思维、操作手法丝毫不亚于北上广等一线城市的直播机构。目前，秦永公司旗下几十个直播间，除了淘宝直播，也布局了其他平台。如今，直播带货占到公司80%的收入。其中，淘宝店铺年成交破千万，单场直播成交额最高破百万。

在他看来，目前主流的电商平台，抖音是冲动消费，适合起量，做号。虽然直播玩法多，但行业内卷，退货率高；视频号还在起步，电商工具原始，新手很难入门，但坚持做下去，整体转化率不低；淘宝可以作为百年老店的目标做下去，传承下去。因为整体看来，淘系的环境很良性，对商家友好。他甚至有点惋惜，“我错过淘宝太长时间了，如果早十年做淘宝，成绩会更好。”

秦永非常在意平台的玩法和工具，说的最多的是，淘宝直播玩法不够灵活。因为他看来，茶具瓷器生意需要冲动消费，这是抖音直播吸引他的地方。

“弄子里茶具·媛子爱喝茶”创始人媛子，却不支持冲动消费，她认为，这样会伤害用户信任，需要克制。2019年，弄子里开通直播服务，专注为喝茶人群提供产品和服务。目前她们在淘宝有5个直播间，是淘系相对头部的卖家。淘宝店70%以上的营收来自于店铺直播，今年的整体销售额已经突破六千万元。

舒悦和Jeremy则是电商新手，他们俩在一起9年。直到两年前，才维持收支平衡。考虑到工作室的投入、以后有孩子的生活，艺术之外还得权衡赚钱。“淘宝店是个不错的选择。”今年也是他们的淘宝店——5Th Rice第五米——首次参与“天猫双11”，主要销售形态迥异、各式各样的陶瓷勺子，全部是手工制作。

和他们情况类似的还有金秀泫，她和老公在疫情期间也开了淘宝店“cool banana”。目前来自电商平台的收入占了家庭总收入的一半左右。具体来看，淘宝店平均每天能成交五六单，一个月销售额有三万多元。

事实上，宏大的叙事激起巨浪，往往都是个体投下的石子。产业带商家对平台的选择，必有真实的经营考量。

中国陶瓷博物馆，媲美“无语菩萨”的作品 唐辰拍摄

淘宝也在减少冗余环节，降低手艺人进驻门槛上做功课，为捏泥巴的景漂们递上铲子。这个双11，淘宝直播间也为他们最大便利地开放，不只是卖货，更多是是为了交流，甚至可以在直播间讲故事、分享艺术。

章晨也在捏一个更大的“念想”。天猫双11期间，他的湖田瓷社联合淘宝、淘宝直播，启动了“洋景漂入淘”项目，组织当地年轻景漂和洋景漂入淘开店和开直播间，为他们推介和线上销售，开辟出一条新路。除此之外，章晨还希望借助淘天集团的 AI 人工智能和区块链等数字技术，以及阿里拍卖等渠道，让外籍陶瓷艺术家们的产品尝试商业化，尤其是触达更年轻的用户群。

当直播不为了赚钱，不优先考虑商业化，入淘直播这件事，就成为电商时代，景漂们在金钱和艺术之间的新平衡点。这对陶瓷艺术、景漂群体和景德镇来说，都是在“拉新胚”。煅烧成器，自然也是瓷都新的代表作。

就像余志明对唐辰说的，“我们这代人如何让产品更切近人们的生活，更受大家喜爱，更好地销售，这是永恒的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