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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面新闻编辑 | 翟瑞民
老虎只要出现，总会引起人类特别关注。近日，黑龙江省不止一地发现野生东北虎踪迹。2023年11月8日和9日两天，黑龙江省哈尔滨市依兰县达连河镇新胜村接连有两头牛被老虎咬死。黑龙江省鸡西市下辖虎林市虎头镇一村民称，11月8日晚上，自家的狗被老虎咬走，被发现时已身首异处。
据黑龙江广播电视台都市频道报道，依兰县新胜村村民金成江11月8日上午10时左右见到了老虎，随后开拖拉机追随，并看到老虎消失在山林方向。村民徐立波11月9日早上8时左右发现自家一头牛死亡，被发现时牛腿已不见。新胜村村委会工作人员接受媒体采访时称，两头被咬死的牛属于不同养殖户，每头牛几百斤重，价值1万多元。
对此，依兰县应急管理局在11月8日发布了紧急通知称，近日，由于大雪封山，该县出现大型野生动物下山觅食的情况。通知要求各乡镇要做好防范工作，防止人和家畜受到伤害。
据了解，虎林市虎头镇地处中俄边境，此前频繁有野生东北虎到访，但是依兰县是哈尔滨最东北部的县份，距哈市约250公里，地处三江平原西部，这里不是东北虎经常现身的地区。此次东北虎的出没地达连河镇新胜村，位于牡丹江畔，长白山支脉张广才岭北麓。新胜村村委书记王永亮告诉界面新闻，他此前从未听说村里有老虎出没。
新胜村一位村民称，11月9日以后，老虎就没再出现。王永亮介绍，目前老虎的具体踪迹仍未掌握，村里进山口设有警示牌，夜里村口也在燃放鞭炮驱赶老虎。“当地今年天气较往年更为寒冷，近期一直下大雪。”王永亮说。
老虎在依兰县村庄吃掉两头牛后，似乎已经回归山林。但它的突然现身让人在惊惧之余，也感到困惑，老虎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东北虎游荡寻找交配对象
东北林业大学野生动物资源学院院长、长期从事老虎保护工作的国家林业和草原局猫科动物研究中心主任张明海告诉界面新闻，这个时节，东北虎在黑龙江省频繁出现并不稀奇。
“东北虎是季节性繁殖动物，它们在特定的时间——每年12月份至次年2月份进行繁殖交配。”张明海说：“11月份是东北虎的繁殖前期，这一时段有很多游荡虎，也就是没有找到对象的成年雄性虎，它要到处寻找交配对象。”
张明海提到，中国东北虎豹国家公园是东北虎种群数量最多、活动最频繁的定居和繁育区域，但是区域内雄性虎较多，雌性虎较少，能够成功找到交配对象的雄性虎有限，部分雄性虎为求偶，会在此时扩大活动范围。“因此每到秋季和冬季前期，总有一些雄性虎出现在不同区域，这是正常的种群生态迁移。”他说。
那么，为什么雌性老虎更少？张明海解释称，关键原因是老虎栖息地内猎物种群少，“雌性东北虎定居的一项必要条件是猎物密度超过2，也就是说，每平方公里要有两只以上猎物。”张明海说，在俄罗斯远东地区，东北虎的猎物密度一般在3以上，而我国最高的密度只有2。猎物密度不够，老虎自然难以定居。
针对野生东北虎在中国栖息地的主要范围，WWF（世界自然基金会）北京代表处长春区域驻地工作组高级项目专员靳勇超向界面新闻介绍，“中国90%左右的老虎集中在东北虎豹国家公园的东部，吉林省、黑龙江省和俄罗斯交界一带。”靳勇超说，国家公园的西部存在大片栖息地尚未被东北虎充分利用，虽然近几年东北虎已有向西部扩散的趋势。
2021年《生物保护》（Biological Conservation）杂志发表的研究报告《整合评估呼吁建立东北亚的可持续的东北虎集合种群》指出，“我国境内有东北虎稳定分布的森林面积共计47813平方公里，其中老爷岭区域18029平方公里；张广才岭区域10941平方公里；完达山区域5580平方公里，小兴安岭区域13263平方公里。”
“依兰县地处张广才岭北部、小兴安岭东南部，这里其实有大片栖息地存在，且老虎数量较少，栖息地规模对目前的老虎种群生存而言是足够的。”靳勇超说。
此前，2014年10月，依兰县附近的方正县宝兴林场也曾发现一只野生东北虎。靳勇超认为，这次出现在依兰县新胜村的不排除同样是生活在张广才岭、小兴安岭区域内的东北虎。他也提到东北虎有着偏爱在冬季交配的习性，“依兰县所处的这一区域，雌性虎非常少。这也意味着，雄性虎要走很远的路，去探索和寻找它的另一半。”靳勇超说，“我们推测，老虎是在求偶过程中突然遭遇大雪，难以找到猎物，因此来到村庄捕食了村民的家畜。”
此外，老虎选择下山进村可能还受天气的影响。靳勇超提到，自11月5日开始，黑龙江省和吉林省部分地区出现特大暴雪天气，部分地区新增积雪深度10-20厘米，局地可达30厘米以上。“降雪量太大会使得老虎捕食变得困难，如果有牛等家畜在森林边缘活动，老虎可能循着猎物的味道过来。”他说。
野生东北虎出没的另一地点是鸡西市下辖虎林（县级）市。虎林市位于黑龙江省东部的完达山南麓，以乌苏里江为界与俄罗斯相望。虎林市曾多次被往来于中俄之间的野生东北虎踏足。2021年1月，虎林市边防委护边员发现野生动物从俄方延伸至中方的足迹，经专家鉴定为雌性东北幼虎足迹。更早前，分别在2017年7月和9月，虎林市居民也曾发现野生东北虎足迹。2021年4月被捕获后放归山野的野生东北虎“完达山一号”正是在与虎林毗邻的密山出现。
11月9日，虎林市也发布紧急通知称，11月7日以来，虎林市虎头镇江边和周边村屯附近陆续发现野生东北虎活动踪迹，通过巡护监测及现场勘查判断，至少有2只以上野生东北虎在该市域内活动。为确保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即日起，虎林市域内所有居民及游客请勿入山活动，虎头镇虎头村、影视城、下水涝、黄泥河村、小西山屯、飞机场屯等重点区域内所有居民请做好生活物资储备，建议非必要不外出。
据当地媒体报道，11月8日，黑龙江省林草局野生动植物保护专家组研判，2只野生东北虎在虎林市境内活动，其中1只为受伤虎，建议虎林市将应急等级提升Ⅱ级响应。11月9日上午，虎林市组织召开了东北虎保护专题工作会议，成立安全保障、后勤保障、交通运输等10个专组。目前，除虎头镇一家犬被虎捕食，无人员受伤。11月13日，虎林市委宣传部一工作人员告诉界面新闻，关于东北虎的踪迹，目前并无更新进展。根据公开发布，虎林市也暂未提升应急等级。
减缓人虎冲突已成新课题
随着野生东北虎频现人类聚居地，在老虎保护地减缓人虎冲突已成为一项重要课题。
2022年，黑龙江省林草局曾专门召开东北虎及人虎冲突防范工作视频培训会议，落实关于保护野生东北虎等野生动物的工作安排部署。会上提到，要使民众了解凶猛野生动物的习性和活动规律，要让民众掌握野生动物危害的规避和预防知识以及自救知识。
“老虎通常喜欢昼伏夜出，它们的活动时间跟人类最相重叠的是早晨和傍晚两个时段，黑龙江省林草局和吉林省林草局都做过关于预防人虎冲突的视频/手册，呼吁大家避免在这两个时段进入深山活动。”靳勇超介绍，“这类手册中还包括，当看到老虎脚印时，不能跟随与之相同路线；当遇到老虎时，慢慢后退、不与它直视等警示教育类的内容。”
在东北虎豹国家公园，减缓人虎冲突是一项更重要的工作，这里仍生活着约2万居民。东北虎豹国家公园采取的措施是创建“天地空一体化监测系统”，系统末端是分布在园内的2.1万台智能红外相机，一旦相机监测到东北虎等凶猛野生动物靠近村屯或农田，工作人员会及时通知村民回避危险区域。
吉林省珲春市是野生东北虎经常出没的地区，当地也建有类似的监测预警系统。就在11月13日，珲春市野生动植物保护协会预警系统发现一只野生东北虎活动于伊力南沟附近，距离最近村屯不足4公里，协会立即上报当地林业部门并通知伊力村委会书记，向村民发出了预警信息。
但不论宣传教育还是实时预警，都是东北虎出现在人类聚居地后，为缓解人虎冲突而进行的预防措施。靳勇超认为，问题更根本的解法应是提高老虎栖息地的森林质量，打通栖息地之间的连通性，提高老虎领地中的猎物密度。
如果东北虎有更安全的地方可去，是否就不必来到村庄？张明海认为，这应给人一种启示，老虎栖息地仍需修复，东北虎栖息地应该建立并维持更稳定健康的生态系统。
张明海早在10年前就曾提出“东北虎友好型森林管理模式”，即对老虎的保护措施不影响森林管理、森林生产活动，同时，森林的经营管理和林业生产也应尽量减少对老虎活动的影响，最终达到人虎共同发展。
在接受界面新闻采访时，他也再次呼吁在老虎栖息地推行“东北虎友好型森林管理”，根据东北虎等动物生存的需求，结合木材生产实际，制定复合型管理目标和措施，在进行森林抚育时，保留野猪、马鹿、狍和梅花鹿等有蹄类动物可食植物枝条，以此确保东北虎猎物食物的充足。
此外，东北虎栖息地的碎片化是现下东北虎保护领域亟待关注的问题。WWF和东北林业大学的研究表明，中国东北虎种群自21世纪以来呈不断增长的趋势，且从中国和俄罗斯的边境地区不断的向中国内陆扩散。但封闭式的鹤大高速（鹤岗-大连）、绥满高速（绥芬河-满洲里）和珲乌高速（珲春-乌兰浩特）以及铁路等线性基础设施将东北虎种群分割在长白山、完达山、小兴安岭和张广才岭4个相互独立的栖息地板块中。
WWF曾在2023年全球老虎日（7月29日）发布科普文章介绍，城市化、工业化让野生虎面临的栖息地丧失和破碎化风险日益加重。栖息地连通性减弱将使野生虎生存空间进一步被压缩。这对人类和老虎都是一种威胁。当老虎被孤立为一个个更小的种群，不仅自身的基因多样性会受到影响，同时也会与人类发生更多冲突。
老虎在当前季节到处游荡，也更凸显了打通生态廊道，连通孤岛状和碎片化栖息地的重要性。“国内外老虎保护专家达成的一项共识是要恢复中国的东北虎种群，首先要恢复东北虎栖息地，要保护东北虎种群，首先要完成生态廊道建设，廊道本身就是栖息地的一个组成部分。”张明海说，“至于如何构建、构建的标准是什么，需要当地政府和有关部门真正把这一问题列入议事议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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