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然

当赵长鹏还在做一名年轻的程序员时，他就已经是一个每天编程十几个小时的工作狂。他当初日夜颠倒地为东京证券交易所、彭博公司编写线上交易系统程序，如何建立一个更快处理更多数据的电子交易平台是其每天思考最多、最久的问题。

但当币安今天已经能够做到以不到5毫秒的延迟每秒处理10万笔交易、日交易量超过五个港交所后，赵长鹏的工作却在本周戛然而止。

11月21日，币安创始人、CEO赵长鹏宣布针对美国司法部发起的洗钱刑事指控认罪，并即刻卸任公司CEO。作为全球最大的加密货币交易所，币安承认参与违反美国反洗钱刑事规定、无证汇款和违反制裁的行为，并同意接受43亿美元的罚款（包含被没收25亿美元、支付罚款18亿美元）达成认罪协议。这一金额也创下了加密货币领域官方罚款的最高记录。

按照认罪协议的规定，赵长鹏在三年整改期内不得参与币安的业务，但被允许保留其对交易所的多数股权，其依然是币安的最大股东。

“无论如何，我需要休息一下。在你们继续努力工作时，別抱怨我很懒。”在全员邮件中，他继续用工作狂的玩笑式口吻同币安员工作最后的告别。

当币安遭遇监管

今年上半年，美国不同的官方机构发起了多项对币安的执法行动。3月，美国商品期货交易委员会（CFTC）对币安和赵长鹏提起民事诉讼，指控他们违反了旨在保护美国投资者的金融规则，为美国公民提供不合规的商品衍生品交易。6月，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又指控币安和赵长鹏不当处理客户资金。种种指控令外界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币安昔日的主要竞争对手的FTX 。这家全球第二大交易所因违法挪用客户资金暴雷破产，数百亿美元估值灰飞烟灭，并造成80亿美元的用户存款损失。

币安则在官方声明中承认有关违反合规上认罪的同时，有意识地区隔开了两起案件。币安表明自己始终确保维持用户资产1:1的储存保证，也就是说用户可以随时从平台提取他们的存款，“美国监管机并未指控币安挪用任何用户资金，也并未指控币安进行任何市场操纵。”

加密行业作为新事物，技术与产业发展远远跑在监管前面已经是行业共识。但从诞生之日开始，币安就是行业中跑最快的那一个，而赵长鹏就是为其装上发条的那个人。

从2017年9月创办到打破交易纪录成为全球最大的加密货币交易所，币安前后只用了不到7个月的时间。2018年1月，币安交易所单日交易量超过100亿美元，注册用户超过500万。2018年2月，福布斯发布了首个数字货币领域富豪榜，赵长鹏位列第三，身家估值11至20亿美元，为前十名中唯一的华人。并登上福布斯杂志封面。

短短数月，从无到有的上线平台、处理从0到数百万用户的高频交易、首次发行币安的加密货币BNB，赵长鹏将工作狂的习惯带到了币安的草创时期。根据外媒报道，赵长鹏从创业开始就坚定币安要做成全球最大加密货币交易所的决心，十分看重平台的日常交易速度，曾在内部定下指标要求保证“币安用户能在10分钟内完成交易。” 他所署名编写的“15条个人准则”（《CZ’s Principles》）这样解释时间与金钱的关系，“时间是比金钱更有限的资源，不要浪费时间。当你开始珍惜时间，钱就会来。”加速文化也是币安贯彻上下的行动准则。

币安目前支持大约120种加密货币、100多种钱包和240种交易配对。赵长鹏曾经不无得意地炫耀币安的严格审核标准，平台只欢迎信用好、用户基数大、流动性强的加密货币项目。而币安累计已经收到超过5000份上币申请项目，入选的概率是3%。“比哈佛大学的录取率还要低”。

同样是以2018年为起点，在币安全速扩张的另一面，如影而至的是监管机构的多年追踪。

随着中国人民银行等七部委发布《关于防范代币发行融资风险的公告》禁止加密货币交易，币安将总部从中国搬至日本。2018年后，公司又辗转马耳他、新加坡、百慕大，一直在寻找对加密货币监管相对宽松的国家落脚。欧洲、中东都被传出是下一个总部的目的地，直到币安最终变成了一家“没有总部”的公司。

几乎同时，美国当局开始搜集币安涉嫌违违反反洗钱法及其他合规法令的证据。监管部门怀疑币安全球扩张的秘密在于逃避当地法律的宽松政策与交易审核。导火索源于币安在2018年在美国本土成立的一家名为Binance.US 分公司，创办之初对外声称独立运营。但据外媒报道披露，币安在该公司背后提供全力支持，赵长鹏是控制公司的最大股东。Binance.US在名义上币安在官方上禁止美国公民访问主网站，但提供了技术后门，允许美国用户可以绕过合规限制注册，币安在认罪协议中也承认了这一点。

经过多年调查，在美国多部门今年发起对币安多轮指控后，美国主要银行切断了对Binance.US的访问，这也迫使该公司冻结了大部分交易活动。

根据加密货币行业媒体 CoinDesk 报道，作为与认罪协议的一部分，币安将“完全退出”美国，并任命一名为期五年的监督员，负责监督该交易所的制裁合规计划。在此期间，美国财政部将可以访问币安的记录和系统。 而 Binance US 作为一家独立运营的实体公司将不会受到影响，依旧可以继续正常的运营。

“我犯了错误，我必须承担责任，这对我们的社区、币安和我自己都是最好的。”赵长鹏在X平台上宣布卸任时表示自己离任是币安新时代的开始。币安已经不是婴儿，需要成长为一家存在五十年甚至更久的长青企业。

赵长鹏无法永远待在中间地带，币安也是

出生于中国江苏，高中时期与父母举家迁往加拿大温哥华，持有加拿大国籍的赵长鹏在许多场合经常被认作中国人。等到创办币安成为圈内声名显赫的“CZ”后，（币圈对他的习惯称呼），赵长鹏在物理世界的踪迹更加神秘，新加坡、迪拜、巴黎......“赵长鹏在哪”成为了被追问最多的话题。

同时，赵长鹏又是活跃在虚拟空间的意见领袖。根据币安官网上贴出的一篇《币安内幕：自由、野心与挣扎》文章记录，赵长鹏在2020年一共发了超过627条推特，粉丝数超过68.1万 (现在已经远远超过这一数字，粉丝数已有875万），只有4条提及自己的团队。据币安内部员工透露，其中大概15%的推特内容是内部各级员工“拜托”转发的，另有5%是公关团队“没来得及拦住”的放飞自我。

2021年，赵长鹏在接受国内财经媒体《晚点LatePost》专访时将加密货币奉为圭臬的“去中心化”比作灰色，而非黑白。而自己与币安则是游走在自由与合规的中间地带。

而在他的“个人的15条原则”中，有一条关于目标的原则可以侧面窥见其所理解中间地带的尺度——我对目标最大的问题是在于目标永远不准确，也不科学。在加密行业中，市场条件变化太快；目标需要花费太多时间（代价高昂）来讨论。

但在中间地带大获成功，赵长鹏与他的币安却无法永远待在原地。

国际清算银行的一项新分析显示，加密货币市场从去年至今受一系列暴雷事件的冲击剧烈波动。作为市值最大的加密货币，比特币的市场价格已经从2021年底的峰值下降了近三分之二，约有四分之三的投资者在比特币交易中遭受亏损。

加速在中间地带狂奔多年后，币安终于还是在声明中认罪，承认过去没有足够的合规管理手段来匹配迅速成长的业务。

赵长鹏透露自己离开币安后不会去再创业，短暂休息后投身于区块链、Web3、DeFi、人工智能和生物技术等领域的投资。同时，他还表示未来可能愿意私下为少数企业家做导师，“至少可以告诉他们不要做什么。”

赵长鹏退场后，接替他成为新CEO的是币安全球区域市场总负责人 Richard Teng。新掌舵者的履历被外界视作币安转向合规的风向标——加入币安前，Richard Teng曾担任阿布扎比全球市场的金融服务监管机构的CEO，新加坡交易所的首席监管官和新加坡金融管理局的公司融资总监，拥有着深厚的合规背景。

据Coindesk报道，币安高管一致认为，Richard Teng 是唯一可以接替赵长鹏并继续按照赵长鹏的愿景建设公司的领导者，他同时可以帮助弥合行业与监管机构之间现有的分歧。Richard Teng也在就任声明中表示，想让币安用户对财务、安全和保障放心。币安将专注与监管机构、加密行业合作，应对合规、安全、与执法机关合作和用户透明度等领域的挑战。公司将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