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每日人物社

如今，在可可西里许多导游的推荐里，邂逅和投喂网红狼，俨然成了当地一个新兴的旅游项目。这头狼经历了半年多的人类投喂，已经从瘦骨嶙峋，成长到珠圆玉润，从战战兢兢到摇尾谄媚，从有啥吃啥到挑三拣四……其中到底是狼性的扭曲，还是进化的倒退？它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改变？

与此同时，围绕网红狼，半年多来议论也从未停止。有动物保护机构号召禁止投喂，也有人觉得人类的投喂，挽救了栖息地日渐缩小的狼的生命，还有人把这头狼与打工人相对比，说它脱掉了“狼乙己的长衫”……

在这看起来颇为荒诞的故事背后，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是做一头充满野性但吃不饱的野狼，还是做一只不用饿肚子、但没了天性的网红狼？

文 | 刘璇

编辑 | 易方兴

运营 | 圈圈

寻找网红狼

“如果早上能遇到网红狼，那么我一整天的运势就会好。”出发前，可可西里的导游张晓龙这样想。

这一天是2023年12月14日，这是他这一年带的最后一次团了。2023年也是他做导游和领队的第四年，平时带团多以一日游居多，人数在几人到十几人不等。他们走的是格尔木——昆仑山——可可西里这条路线。但现在气温接近零下20度，漫天遍野被雪覆盖，遇到网红狼要碰运气。

与此同时，天气寒冷，狼的觅食更加困难。还有人在社交平台上发出“天冷，多投喂一些”的呼吁，担心网红狼冻饿致死。

自打网红狼的名号在人类世界打响后，不少游客慕名而来。2023年，张晓龙一共接到了六七十名专门来看网红狼的游客。他严禁大家下车，游客们最多只能打开车窗在车里面拍照，但投喂完全看个人自愿。由于他掌握了网红狼出没的地点，几个朋友还会互相通气，所以他现在成为了寻找网红狼的一把好手。

▲ 范西西遇到的藏羚羊群。图 / 受访者提供

可可西里网红狼，种族狼，职业狗（不是），年龄不详（挺老的），远离狼群的原因目前江湖上有多个版本，有人说是因为年龄太大，被新狼打败后，逃离狼群；有人说是因为后腿受伤，成为狼群的累赘，被驱逐落单。

2023年上半年，网红狼阴差阳错地mountain walk （同city walk）到了109国道附近，这时，它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当时的网红狼瘦骨嶙峋、双目无神，浑身上下透露的特点是：易碎品，误碰。在流传出的最早的视频里，最开始投喂网红狼的是一个过路的司机师傅，司机师傅隔空投送的蛋黄派，打开了这头狼新世界的大门。

随后，它在蛋黄派的路上越走越远，从之前的饥一顿、饱一顿，到现在鸡一顿、堡一顿的生活，路过之人不禁感叹：“不是狼王当不起，而是蛋黄派更有性价比。”

对比半年前，网红狼则是另一副模样。那是在上一年8月，范西西去西藏旅游返程的路上，偶遇了早期的可可西里网红狼。那时，网红狼远没现在胖，和二哈的体型相近，偏瘦，尾巴下垂，黄色的毛发里夹杂着少许黑色。但这时，范西西发现它的眼神已经变了，没有了狼的凶恶，反而“眼里是清澈的愚蠢”。

见车子停下，网红狼围绕着范西西她们的车，从左到右绕了一圈，最后来到在距离车半臂的距离停下，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大家，好像在发出希望被投喂的信号。

人类投喂的食物，颠覆了这头狼的食谱。现在，它的三餐多以火腿肠和包子居多。从很多游客或者司机拍摄的视频中可以看到，人们通常一只手拿手机拍照加敲玻璃，另一只手伸进袋子里拿出火腿肠和包子，嘴巴里还大喊着“快看，狼”或者是“这里，这里，吃的在这里”，网红狼对这些人类的惊呼已经见怪不怪，从容地走过去，叼起火腿肠，退到路边，大快朵颐。

在狼道和天道之间，选择了国道的网红狼，在大家投喂的一口一个包子，一口一个鸡腿，并且时不时夹着蛋黄派当下午茶的日子里，它的生活就这样被改变了。

找到网红狼

张晓龙不愧是寻找网红狼的一把好手。

他在当地的关系网，发挥了雷达的作用。同行的朋友在前方看到网红狼，向他同步位置，张晓龙立刻带领当天的两名游客去“偶遇”。

去年12月14日中午11点多，途经无极龙风宫，再过昆仑山口，可可西里网红狼出现了。看到狼，团里的两名游客激动得尖叫：“真的看到了网红狼！”

在零下20度的风中，网红狼在距离车子两三米的地方停下，等待投喂。它的体型像是邻居家的大胖狗，肚子圆滚滚，简直是焕发了脱离狼群后的第二春。只有从它下垂的尾巴上，能依稀分辨这还是一头狼。车上的游客将随身携带的面包掰成小块投喂给它，它吃得津津有味。

当天，他们停留了大概5分钟，投喂、拍照结束后他们准备离开。但是网红狼还在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像在确认“真的不再给点儿了吗”。

▲ 2023年8月的网红狼样貌。图 / 受访者提供

某种意义上，网红狼的改变，也体现了生活的无奈，以及环境对物种的强大改造能力。

最开始，人们对它的投喂还比较小心翼翼，先丢出去一个蛋黄派或是雪饼，试探一下，由于太饿，它也来者不拒。

但慢慢地，它开始发福，从最初的骨瘦如柴到现在的珠圆玉润，它也活得越来越像一只二哈。印证了那句话，“这世上本来没有狗，喂的人多了，狼便成了狗”，还有人开玩笑，“看吧，蛋黄派的卡路里得有多高”。

也有细心的网友发现，网红狼现在已经长出了蒜瓣状毛发，小肚子也日渐增大。这种情况一般只有在比较胖的动物身上才会出现。也就在2023年11月，有人拍下短视频，他特地给网红狼带去了3个大羊排。

以至于现在，这只狼已经开始有些挑食，以前还吃雪饼，现在也就是闻闻。有人把这半年多人们投喂的食物进行了总结，发现现在的网红狼已经有了固定的食谱——喜欢吃蛋黄派、火腿肠、汉堡、奥尔良口味的炸鸡……

年龄门槛与驯化

在生物学家大卫所著的《狼：行为、生物学与保育》一书中提到，狼与狼之间存在激烈残酷的竞争。

而随着年龄的增加，每一只公狼都有竞争狼群中头狼位置的资格，斗争的结局就是最强大的公狼成为这个狼群的首领。而其他的公狼要么臣服，要么到处流浪，成为“孤独之狼”。

这不由得让人联想到那些到了35岁的打工人。

在智联招聘2022年发布的《中高龄求职者就业问题研究报告》显示，年龄价值减损导致被裁概率更高。问卷调查显示，80.1%的中高龄求职者认为找工作的最大困难是年龄限制。

如今，35岁是一个令人焦虑的年龄门槛。仿佛到了35岁，所有的事都要被迫画上不圆满的句号。也许上一秒你还在工作群里接受领导大拇指攻击式地鼓励，下一秒就收到人事的私信，“来人力这边谈一下”。

网络上，因年龄被优化的新闻数不胜数。2023年8月份，红星新闻曾报道，陕西一家公立医院，对于编外聘用人员，将“到龄不续聘”写入官方文件。在社交平台上，有人讲述自己35岁，遭到公司挤兑，被调岗降薪加活儿挑错，每天开会被领导否定，逼人主动离职；有人则是面对上有老下有小的压力，天天小心翼翼，生怕出错，被找借口优化了。

青山资本2022年度消费报告也显示，“很多地方都把35岁当坎，政策优惠、就业求职、婚育观念等等，有的是硬性规定，有的是约定俗成，都在将35岁刨除在外”。

▲ 图 / 《爱回家之开心速递》

种种现象也表明，除了年龄门槛，网红狼与人类的遭遇，还有很多相同的地方。

《枪炮病菌与钢铁》一书中曾写道，在能够被人类驯化的野生哺乳动物当中，必须满足可以完成生长速度迅速、在圈养中可以繁殖、性格温和等等多种特质。其中，狗就是由部分狼驯化而来。而网红狼为了生存做出的改变，堪称人类驯服野狼成为狗的早期珍贵画面。

某种意义上，被生活和工作压力夹击的人类，也在逐渐被驯化。比如，逐渐可以接受拿着三千的工资干三万的工作量；比如，可以从早到晚忙碌一天，想要休息只能在卫生间十分钟短暂摸鱼；比如面对领导各种无理要求，只能微笑配合，做到服从……仿佛只有这样，才不会饿肚子。

有人也因此联想起，之前因“我没有看过格力给我的工资条”的言论，而登上热搜的王自如。

当时，在镜头采访和老板面前，王自如说出了一番令人瞠目结舌的总结，比如他说：“我当时就曾经幻想过有一天，如果我的职业生涯当中能有那么一段经历，可以跟在一个顶级的企业家身边（看向董明珠），我哪怕每天什么事都不干，我就看她怎么开会，我听她每天讲什么，做什么，我都觉得是一件幸福的事。”

这一系列言论引发了巨大讨论。有人觉得这种讨好，已经到了令人有些不适的程度；但也有人为王自如鸣不平，觉得作为下属，能摆正自己的位置“难能可贵”；还有人选择顿悟，“曾经的我嗤之以鼻，现在的我逐帧学习”。

正所谓，质疑网红狼，理解网红狼，成为网红狼。

新的狼生

在做导游之前，张晓龙以放牧为生，曾经他能接触到狼的机会很多。

有一次，他见到了七八只野狼，这是他见到最多狼的一次。这些狼压根就不会接近人，大老远看到人也会跑开。相比之下，他对网红狼产生了很大的兴趣，因为网红狼不仅敢于靠近车辆，还更敢接近人讨吃的。

如今，最新的变化是，网红狼已经有了小弟。在网友阳仔11月15日发布的视频中显示，网红狼带起了小弟。另一只不愿饿肚子的狼，已经选择确定好了新的“就业方向”，决定脱下长衫，拜网红狼为师一起乞讨，毕竟“不是狩猎狩不起，而是乞讨更有性价比”。

一般说来，由网红狼打前阵，先教大家熟悉和司机的寒暄流程，新狼负责在后面观摩学习。可以看的出来，新狼在吃东西时明显还略带警惕，而网红狼已经轻车熟路，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上。网红狼这种先胖带动后胖的模式，假以时日，即可出师。

现在，可可西里的狼已经分成了两派：守旧派和蛋黄派。热心的网友孤独秋天，选择为网红狼出书一本，来记录它充满戏剧性的一生。小说名为《重生狼王，开局去马路整点蛋黄派》。这本小说全文25.7万字，目前有1543人点评，在番茄读书上也是获得了8.7的高分评价，有12.3万人曾读过这本书。

本书中，网红狼的化身叶云，前世是人类，但被一辆泥头车的意外碰撞，重生到了狼的身上，自此它带着人类的记忆，狼的形体，开始了它新的一生。

似乎网红狼试图用它的亲身经历试图敲醒人类——狼性文化是没有用的，它们自己都很嫌弃。而作为当代职场中争议较大的狼性文化，一些人觉得，与其在大城市里漂着，被老板各种画大饼、增加各种压力、挑起各种内斗，“快乐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还不如离开北上广，回到老家，学习网红狼，突出一个能吃饱肚子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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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网红狼被环境改变，与时代对人的改变也颇为相似。但这种外力带来的违背天性的改变，究竟能否长久适应大自然，也是一个问号。

相比网红狼，故事相似的网红小狐狸的命运要更坎坷一些。极目新闻报道，在新疆阿勒泰的喀纳斯景区，有只小狐狸下山找吃的，游客看到后会好心地去投喂，投喂的都是火腿肠等高油高盐的食物，最后，小狐狸尾巴都开始掉毛。尽管阿尔泰山国有林管理局布尔津分局，曾经发布过禁止投喂野生动物的公告，但收效甚微。

公告中写：“人类食物中的高糖、高盐、高脂肪等成分，会造成野生动物肥胖，影响动物心血管健康，还会造成骨骼变形、脱毛、器官衰竭，甚至死亡。”

而就在去年12月25日，这只被人类长期投喂的网红狐狸，走到了自己生命的尽头。它留给人类的最后记忆，是一条微博热搜——

#网红狐狸死在雪地里#。

（文中受访者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