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毒眸

作为最大众的文娱产品之一，剧集的变化一向是涓流而非山洪——只有将时间维度拉长，才能清晰地感知到，剧集行业已经发生了巨变。

过去几年内，我们见证了众多变化，其中有些已经在今年成为常态，还有一些则仍处在发展的阶段：

2020年，女性题材开始冒头，《三十而已》带火了女性群像剧和“热搜剧”；短剧刚刚兴起，“迷雾剧场”的《沉默的真相》和《隐秘的角落》，为剧集带来了新的形态。

2021年是主旋律靠近观众的一年，《觉醒年代》和《山海情》两部将台网观众“合流”的全民爆款诞生；短视频兵临城下，长短视频的竞争进入白热化阶段，电视台却垂垂老矣，台网剧集逐渐有了更明确的分野。

2022年，主旋律变身为《人世间》这样的年代剧，古装剧也因《梦华录》《苍兰诀》重回大众意义的中心。与此同时，长视频“降本增效”深化，对市场的控制力不降反增。平台开始成为行业，剧集公司成为“平台内容供应商”的趋势愈加明显，以点映礼姿态回归的超前点播，也无时不刻考验着平台的商业化运营水平。

时间来到2023年。一方面，行业的格局似乎已然没有太大的变化，另一方面，爱优腾内部的次序每个月都要重排；较少的集数和剧场模式成为常态；台网内容整体更加泾渭分明，但仍然有《狂飙》这样打破台网壁垒的全民爆款出现；旧的类型在迭代，新的类型也正在涌现，女性题材则在反复调试中进入新的阶段。

以16%以上的跌幅持续下滑了三年的剧集全网累计有效播放量，从前年开始稳在了5%以下。泡沫洗净后，如果说2022年是行业“寻求稳妥”的一年，那么2023年的行业关键词，或许是“稳中求变”。

行过拐点、进入新稳态的剧集行业，出现了哪些变局？还会出现怎样令人期待的趋势？

平台气质养成

腾讯视频带着打磨了多年的《繁花》，顶着王家卫的光环，在2024年闪亮登场，延续了自己在2023年的成绩。

过去的一年，无疑是腾讯视频收获的一年，先有科幻剧《三体》，后有豆瓣9.4的《漫长的季节》，将“创新”进行到底。过去擅长的赛道也依然稳固，《长相思》在暑期档成功抢跑。

不过，去年的“剧王”仍然花落爱奇艺，《狂飙》以107.9亿的正片有效播放量领跑播放榜，是位列第二的《长相思》的近三倍，横扫各大榜单；优酷则带着《长月烬明》挤进播放TOP3，仍然可以保住“长视频三巨头”的位置。

建立秩序的混战时代已然成为历史，如今对于长视频平台而言，除了始终不变的会员增长目标之外，如何让更多观众长久停留、增加ARPU值，同样重要。独播剧的比例持续多年增加，以建立内容护城河的形式提供服务，建立在最基础的逻辑智商。

而“平台气质”的落定，既是内容积累到一定阶段的必然趋势，也反映了各平台的策略方向。

2020年凭借迷雾剧场奠定了气质的爱奇艺，过去的一年最突出的标签反倒是“古装剧”。云合数据显示，去年爱奇艺在有效播放榜单TOP20的独播剧共5部，除了《狂飙》外，其余四部均为古装剧，分别是《长风渡》《莲花楼》《一念关山》和《宁安如梦》。

在口碑“大剧”层面稍逊风骚的优酷，则选择了更垂直的领域进行开拓，比如以《新闻女王》为代表的港剧场，《偷偷藏不住》《当我飞奔向你》等青春剧，以及漫改剧《异人之下》。自《白夜追凶》起延续至今的悬疑基因也依然在去年有所体现，《他是谁》以12.6亿的正片播放量挤进年度前二十。

芒果TV在过去一年有些蛰伏，今年播放TOP20中，只有《归路》一部出自芒果TV，还是和爱奇艺拼播，独播剧则无一上榜。一方面是《我的人间烟火》《以爱为营》破局话题度但消耗着口碑，另一方面也还是贡献了《去有风的地方》《装腔启示录》等几部8分剧，从招商会的几部大古装来看，明年的芒果也想发力剧集，弥补“强综艺平台”的刻板印象。

一个特殊的样本是B站，与其他长视频平台不同的是，B站本身就自带气质，作为剧集领域的“后来者”，B站的内容策略正逐渐向自己的原生气质靠拢。今年诞生的形式上极具创新性的《古相思曲》，正如去年内容层面有创新的《三悦有了新工作》一样，热度虽难抢，但口碑稳定，且能融入平台生态。

当然，在受众基本盘较大的都市、古装等题材领域，几家平台们仍然坐在同一张牌桌上。古装剧依然是剧集题材的主力军，占全年上新剧的20.2%，其中11部进入播放榜单TOP20。

只不过除了抢占大盘，对平台而言，选择能够跑出优势的赛道同样重要。

剧集公司洗牌

沉寂了一整年、只贡献了《欢乐颂4》的正午阳光，带着《大江大河3》加入年初的混战；老牌剧集公司慈文传媒去年一整年都没有作品播出；新丽也没有大剧播出，把宝都押在了今年的待播剧《庆余年2》和《大奉打更人》上。

平台正在养成自己的气质，而剧集公司的面貌却越来越模糊。

过去，几家头部影视公司各有各的优势赛道，比如曾被称为“国剧之光”、擅长严肃题材的正午阳光，凭借古装剧捧出不少小花的唐人影视，和擅长现实题材剧集的柠萌影业等等。

而如今，行业洗牌已成定局。在体量较大的剧集公司里，去年表现尚可的是华策和柠萌，前者手握《去有风的地方》《一路朝阳》等数据不错的都市剧，后者在口碑和热度两个方面都有代表作，《问心》和《爱情而已》豆瓣评分过8分，《一念关山》排在年度播放榜单的第八位。

而当正午、慈文、耀客等传统剧集公司疲乏之时，后起之秀也开始频现。去年播出的剧集中，值得关注的“新生代”是《狂飙》背后的留白影视、《长相思》背后的星莲影视以及《三体》背后的灵河文化。

此外，去年有三个较为特殊的入局者，其一是已经初步完成转型的哇唧唧哇，去年接连播出了《偷偷藏不住》和《鸣龙少年》两部剧，其二是由南派泛娱改名而来的量子泛娱，及其旗下新厂牌濑濑文化，代表作是《长月烬明》，其三则是《云之羽》背后的最世文化，还有《大梦归离》《画皮》几部待播作品。

就像体育领域有“新秀墙”一样，一些爆红的剧集制作公司撞墙感明显。2022年凭借《苍兰诀》进入大众视野的恒星引力，2023年的《七时吉祥》《我要逆风去》均表现不佳；《星汉灿烂》的出品公司歆光影业也表现平平。

新公司们的成绩仍然需要再观察，但在行业格局初变的背后，平台与剧集公司之间的关系，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调转。坐拥庞大观众的长视频平台，成为行业的舵手，把控着包括内容在内的所有航向。

众多新人入场之际，新的座次还未落定。不过目前看来，剧集公司或许不再拥有脱离平台、只为自己讲故事的话语权了。

在惯性中前进

1月还没过完，仙剑IP已经向市场贡献了两部剧，《仙剑四》和改编自《仙剑六》的《祈今朝》，目前看来口碑都已然崩盘。

内容惯性仍然存在，最突出的便是上面提到的古装剧，尽管“大IP+流量”的爆款公式看似已经成为过去式，但数据不会骗人。云合数据显示，去年排在正片有效播放率前十的剧集中，有足足8部都是古装剧，包括改编自桐华同名原著的《长相思》，改编自晋江网文《黑月光拿稳BE剧本》的《长月烬明》、改编自墨书白同名小说的《长风渡》等等。

作为剧集内容的重要来源，IP的类型也逐渐丰富起来，从过去扎堆改言情网文，到将触角伸至更多领域。其中值得一提的是严肃文学改编，去年有《回响》和《人生之路》，开年则是《繁花》坐镇。不过或许是受到开发难度影响，翻阅各平台片单，严肃文学改编剧集仍是储备多但播出少。

IP的来源也日渐丰富，主要是补充原有渠道缺失的现实题材内容。知乎副总裁范俊梅曾告诉毒眸，知乎在近期售出了30余部原创故事的版权，其中近半数是现实题材。

豆瓣阅读今年分别向腾讯视频和芒果TV输送了两部作品，分别是播放量挤进年度前二十的《好事成双》，以及豆瓣评分超过8分的《装腔启示录》，后者的原著作者柳翠虎还有一部改编作品《半熟男女》待播；年底播出的《三大队》，版权构自非虚构写作平台网易人间。

除了IP给剧集市场带来的巨大影响力之外，女性题材的惯性也在持续，不过似乎正在逐年减弱。这几年女性剧经历了热门标签的数次迁移，从女性群像剧到双女主剧，从姐狗恋到“双强”，每年都有热门作品扛旗。去年则稍显式微，《女士的品格》《她的城》等剧表现都平平。

只不过，与舆论场同步发生的、植入剧集中的女性意识已经留存下来，《我的人间烟火》因为女主太过恋爱脑被舆论场争相吐槽，《一路朝阳》里的“年上恋”引发了关于独立女性的再次讨论，《一念关山》的“一半大女主”模式也引发观众不满。

内容以外，今年在剧集形式上也有依循惯性而诞生的新鲜事，比如从2022年暑期档开始延续至今的大结局点映礼，在《莲花楼》身上找到了新的成功样本，以及“剧综联动”的新玩法，由《宁安如梦》贡献的剧集衍生综艺。

2024年对于剧集市场来说，仍然会是对抗惯性、寻找新方向的一年。

期待剧场之变

腾讯视频的X剧场，是2023年风头最盛的剧场。首部剧《漫长的季节》以高达9.4的豆瓣评分，当选了年度第一口碑剧集，后续播出的《欢颜》和《繁城之下》也都稳住了口碑，给X剧场贴上了精品的标签。

不过，X剧场似乎开年不顺，今年打头阵的《黑土无言》豆瓣开分7.4，截至发稿前已降到6.8——并不是要批评这种高光后的“折戟”，只是再度印证了，“剧场”的运营，重要的点仍然是主观上的尽人事，而不是所谓的“全是高分”，内容产品不是标品，以评分为目标，反而有些主次不分。

剧场模式在网播时代正式被提出，要追溯到2018年爱奇艺推出的“爱青春剧场”和“爱悬疑剧场”，不过，真正引发行业内外关注的，仍然是孵化出《隐秘的角落》的迷雾剧场。

迷雾剧场去年也有四部剧播出，分别是《平原上的摩西》《回响》《尘封十三载》和《三大队》。好消息是除了《回响》外评分都超过了7分，《尘封十三载》更是挤进8分序列，只不过属于“迷雾剧场”的气质和讨论度，似乎远不及2020年。

目前几大平台已经都形成了稳定的剧场矩阵，爱奇艺有迷雾剧场、恋恋剧场和小逗剧场，优酷有宠爱、悬疑、合家欢、都市和港剧场五大剧场，芒果TV有季风剧场，腾讯视频则在去年推出了X剧场和与剧场模式极类似的“板凳单元”和“萤火单元”。

这些剧场的诞生逻辑都略有不同。其中，较为主流的仍然是迷雾剧场这类，整合同类型剧集进行排播，精准圈住目标受众。X剧场和季风剧场从内容上看较为相似，剧集风格各异，只不过前者的底层逻辑是对台网联动的探索，后者则指向腾讯视频对精品内容的追求。

2020年迷雾剧场诞生时，剧场模式是伴随着短剧的播出形式兴起的。短剧刚出现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引发了行业关注，原因不仅是集数变短，而是对标剧集工业成熟的欧美日韩，季播短剧既能承载创新化和类型化的表达，也更适应观众的观看习惯，同时还意味着招商模式的创新。

而剧场在国内长视频平台漂泊多年，仍然未能找到足够清晰的方向，比如行业期待已久的季播模式的落地，以及足够强有力的、在观众层面也能掷地有声的厂牌效应。

这些指向的都不仅是创造一种排播形式，而是需要内容的不间断共给和更清晰的开发策略，以及剧集工业化的进一步成熟。

长短视频牵手

去年4月，腾讯视频成为继爱奇艺和搜狐之后，第三家与抖音牵手的长视频平台。抖音发布的合作公告显示，双方将围绕长短视频联动推广、短视频二次创作等方面展开探索。而合作的重点，则无疑是腾讯视频版权库对抖音的部分开放，这将是对二创内容的有力支持。

几年前的长短视频激烈交火还历历在目。在短视频兴起时，它还被视作是长内容的最大竞争者，长视频手握关键的影视版权，接连就版权问题向短视频平台发射子弹，爱优腾的老板们还在行业大会上纷纷发言，矛头直指抖快B——这也不过是两年半之前发生的事。

不过如今看来，长短视频没有继续交锋，也并不是同一条赛道上的竞争对手，反倒是能够握手言和，选择了一条合作共赢的路：长视频需要短视频的流量，短视频则需要长视频的内容。

而长短视频此番联合，影响最大的无疑是剧集营销的生态。社交平台越多，剧集宣传就越“卷”，版权的开放，为宣传提供了更多的出口和玩法。根据抖音发布的2023年剧集暑期档报告，去年暑期档上新剧相关视频的播放量同比增长了217%，其中话题度最高的是《长相思》，主话题播放量有245亿。

在联动艺人进行宣传的部分，短视频平台也为宣传市场带来新的增量，比如《莲花楼》热度破万时的主角团舞蹈挑战，累计点赞超过了1000万。据统计，去年暑期档艺人发布剧宣相关视频的播放总量近33亿，同比增长了15%。

除了必选项微博和冉冉升起的抖音外，近两年在娱乐内容上开始发力的小红书也进入剧集宣传的视野。年初《去有风的地方》在小红书上走红，还因此得名“小红书剧”，《狂飙》里“大嫂”的穿搭在小红书上引起广泛讨论，《装腔启示录》播出期间，多位主创人员也都入驻小红书，分享拍摄经历。

长短视频握手言和，短期内必然会带来不少新的机会，至于二者之间的内容将怎样互相影响与渗透，又会带来何种后果，还得再观望几年。

观众的自主权

2023年的剧集行业最新术语，是“掀桌”。

《我的人间烟火》虽然豆瓣只有2.8分，但为舆论场贡献了数不胜数的笑料，还捧出了新晋顶流魏大勋，后者力克男主杨洋，将自己的互联网标签从喜剧人更新成了霸道总裁天花板。

无独有偶，突破了“孟宴臣”对剧集衍生超话榜单统治的“夜色尚浅”，也有着相似路径：这对《云之羽》当中男二丞磊和女二卢昱晓的CP，风头同样盖过男女主。再往前，还有在《长月烬明》里“艳压”女主走红的陈都灵，和《狂飙》里翻红的“大嫂”高叶。

配角们集体“上桌”，只是观众在剧集行业中参与程度更高的体现之一。互联网的兴起，将观众从电视机前的看客拉入到行业当中，提供了能够和同好交流剧情和点评剧集内容的场域，而倍速观看、弹幕、二创内容等等新形态的出现，则让观众的评价体系更加丰富和立体。

而如今，参与度进行了再升级，观众们正在充分体现自己的自主权。创造者们无疑也关注到了这一趋势，几乎在每个环节上，都少不了观众的身影。

像《难哄》这样疯狂“溜饼”的项目，为的是试探观众的满意度；《长相思》和《为有暗香来》提供的多位男主，是为了让不同喜好的观众们拥有“嗑CP自由“；拍摄期间流出的路透照片，能够提前在目标受众群体当中进行预热；而《我的人间烟火》之所以翻车，是因为它走向了大众共同认可的价值观的反面。

本质上，在长视频对会员收入的依赖进一步加深的前提下，剧集是作品，也是观众面前可供挑选的商品。那么，作为消费者的观众，需求被照顾，自然顺理成章。

只不过，摆在内容生产者面前的，依然是在不断的变化中屹立不倒的命题：过往的无数经验告诉我们，创造更多新鲜事，而非一味迎合抓不住的潮流，才是更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