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新闻记者 |
界面新闻编辑 | 姜妍
“获得诺奖是全球的事件，即使不读很多书的人都知道诺奖，通过诺奖被大家得知，令我非常开心。”今日上午，2021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古尔纳在思南公馆接受媒体采访时说道。这是这位出生于东非桑给巴尔岛的英国籍作家首次中国行，在过去一天半的时间里，大部分的时候他都在谈论自己和作品，还没来及四处逛逛。他说，得奖不仅促进了他的作品在全球的翻译和推广，也令他有机会外出旅行，“不同语言的读者都想读你的书，你也更有机会与读者见面，都是大好事。”目前，他已经从肯特大学退休，不再教授文学，不过他的生活因为获奖而颇为忙碌。
古尔纳的作品书写殖民主义与难民生活，这与他本人的经历有关。上世纪50年代至60年代，古尔纳在东非桑给巴尔度过童年，1963年桑给巴尔独立，人们的生活遭遇了巨大的混乱，处决、监禁、驱逐时时发生。在这样的情形下，古尔纳与其兄弟逃往英国。直到移居英国几年之后，他才开始重新思考一些问题，像是历史为何常常是偏颇的，以及人们为何对残酷保持沉默。多年后，当古尔纳回到家乡，重新走过那条从小长大的小镇街道，目睹那些两鬓斑白、牙齿掉光的人仍在生活，他意识到，有必要通过书写找回人们赖以生存的时刻。
在2023年界面文化与古尔纳的连线采访中，古尔纳表达了书写软弱与痛苦的必要：尽管人们可能在他人的鄙视目光下，过着微不足道的生活，他们仍然可能从生活中找回自己最珍视的东西。
今日上午是继去年与古尔纳连线访问之后中国媒体的第二次访问，采访关于他的小说与传统的关系、移民生活以及和历史的关系。以下为具体内容：
古尔纳：我们并没有什么选择，是过往的经验定义了我们
Q：你是如何在文本中使用传统的神话、歌曲还有比喻及意象的？
古尔纳：你假设的是传统的神话，但是也有日常生活的神话。你说神话的时候，好像是人们记忆中的且被保存的。但神话更是动态的、是人们每天都会说的，也许有不同的版本，也会变化和生长，我在《天堂》里使用了这样的故事，在我的其他小说里也有。人们向我讲述的故事，传递着这个世界真实的样子。当我们思考知识的时候，通常认为知识是可靠的、权威的、可以在书本和图书馆中找到的东西，这是一种理解世界的方式；而另一种方式是人们用脚、用交谈来实现，可以关于过去，也可以关于现在，甚至是不准确的。我确实使用了神话，但并不是以一种固定照搬的方式。你说的“传统”这个词传递的意思是已经完成封闭的、等候被传承的，而我想的是动态的、不停变幻的讲述方式。
Q：你的小说中所写的移民生活和体验是否能够反映出我们赖以生存的世界的真相呢？
古尔纳：也许。事实上人们持续在迁移。过去的两三百年间，是从欧洲去其他地方，比如非洲和澳大利亚，欧洲人抢夺那些本来属于原住民的地区，不仅驱逐土著，更会杀戮他们。仅仅在最近的百年间，这种迁移反了过来，人们从那些被殖民地迁徙至欧美，这也引发了恐慌。所以我们需要一定的冷静态度来对待眼下的状况，毕竟数百年间人类总是在迁移地点、交换信息、交流文化，我们应该将这个问题置于一定历史语境中理解，而不仅仅是担心那些不是欧洲人的种族进入欧洲。
Q：你的小说会使用私家历史等材料，小说是否能成为修正或重写历史的手段？
古尔纳：这是可能的，但这不是小说家写作的唯一目的。我的小说《来生》讲述了东欧在一战期间的冲突，但除了本地人，外界几乎并不知晓那里的情况，然而历史学家和学者是知道的。虚构能做的，就是成为历史学家与普通人之间的桥梁，你或许需要专业的学术训练来阅读历史，但每个人都能读小说。小说成为了使一个历史瞬间或某个语境广为人知的手段。这并不是小说的使命，但可能是作者会关注的命题。我在写作时，并不是要告诉你有这件事，而是因为没有足够的人知道，所以我要写。
Q：如果让你选择，你会选择生活在文化多元的环境，还是单一的、认同明确的社会？
古尔纳：我不知道，我出生并成长于多元文化、多元语言、多元宗教的环境中，走在路上会看见不同的庙宇；如果你在路上什么也看不见，只看到现代的由金钱搭建的庙宇，会有一种失落的感觉。你问我选择哪个，事实上我们并没有什么选择，是过往的经验定义了我们。我还是更喜欢多元的环境。
Q：你的小说《天堂》和《多蒂》中都有父亲的缺失，评论者说父亲的缺失与故土的失落有关，你怎么看？
古尔纳：《天堂》里，我更有兴趣的是，年轻人变成了交易物，他们的个人性不被尊重，没有自主性和独立性。《多蒂》讲述的是，这些女性作为母亲和姐妹，在一个将她们视为劣等族群的环境里，怎么样从无助的处境里找到足够的资源，并自我保护。她们弱势的原因也许源于没有父亲。不过我关注的是女性的自主性。我关注的不是父亲的行动，而是年轻人或女性能否自我表达。因此我不会认为小说中父亲是缺席的，父亲绝对在那里。
Q：教授文学与写小说之间有什么区别吗？
古尔纳：当然会有联结，但是不同的事。写文学学术论文和写小说使用的是不同的语言，其次也有不同的过程，学术写作需要知道文献来源，你得写得更扎实，不能下大结论。写小说的时候，你可以放任你的头脑，不需要向别人证明什么。别人跟你说你写得并不真实，你说我知道，这是虚构！这并不是说你可以任意地写，但你不能在学术论文里实现的，像是推测、灵感、直觉都可以进入小说里。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