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深氪新消费 宝璐
中国县域经济的韧性之雄厚,往往可以托举全国。
每年,有至少900万吨蔬菜从寿光走向全国各地,摆上十几亿人的餐桌,不起眼的小县城(县级市),却是广大民众一日三餐的菜篮子。
作为全国最大的蔬菜生产基地,寿光蔬菜有至少60万亩的种植面积,年产值110亿元,年交易额200亿元,也是全国乃至亚洲最大的蔬菜集散中心、价格形成中心。
蔬菜自由来之不易,从贫困县到撑起全国人民的饭桌,再到摆脱洋人脸色,山东寿光是民生温饱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01、从贫困县到蔬菜之乡
山东人在种菜这件上,仿佛天赋异禀,被誉为“中国古代农业百科全书”的《齐民要术》,便是一千五百年前的山东寿光人所撰。
但寿光种植蔬菜的历史其实并不长,在改革开放之前,农村的主粮温饱尚处勉强状态,寿光一直是以粮食种植为主,这般单一的小农经济结构,也让寿光一直都是山东省最贫困的县市之一。改革开放后,土地所有制的变更,加之鼓励农户承包生产的政策,为寿光的日后的蔬菜产业带来了契机。
八十年代伊始,结合土壤类别、地理优势,寿光县政府提出了调整农业布局的政策,明确了“南部种菜,中部种粮,北部开发盐”的发展方针。
寿光之所以会提出“南部种菜”的方向,是因为南部靠近胜利油田,围绕着油田相关的家庭占据绝对比重。彼时的胜利油田有着至少30万工人,也出于最大限度保障油田的生产生活运转,在最初的“粮转菜”过程中,胜利油田的工人们,是寿光菜农初步汇集成市的重要助推力。
寿光因此自发形成了马路市场,而同时期中,甚至连城里都还没有市场综合治理的概念,在一众广大农村里,寿光抢先摸清了初步市场化的道路。
寿光县委办为此专门划出了一块场地予以菜农交易,便是最早的寿光蔬菜市场,从5亩地起步,慢慢扩大到了300亩,直到变成今天亚洲规模最大的农产品交易市场。
八十年代末,在主粮温饱政策之外,蔬菜需求亟待解决,国家农业部提出了“菜篮子工程”,具有先发优势的寿光慧眼识先机,为此专门展开了一场专题报告——《全县都要参与蔬菜大流通》。山东近京,寿光本地菜农开始把菜卖到了北京去,冬天囤积大白菜一度是早年北方人的时代记忆,但随着京郊大白菜的广泛种植,寿光连续四五年出现了白菜滞销、丰产不增收的尴尬状况,寿光的蔬菜产业也在困顿之中寻求转机——要种只有寿光能供应的蔬菜,比如冬天的新鲜黄瓜。
放到如今,想吃黄瓜一年四季都行,不过是动动手指的平常事,然而现在能有随时随地吃到任何蔬菜的便利,寿光功不可没。
1989年,寿光第一批要反季节种黄瓜的生产队,砍掉了20多亩快要成熟的玉米,建起了蔬菜大棚,只几个月后,新鲜黄瓜便在风雪寒冬中上市了。从来没在冬季菜场上出现过的黄瓜,在春节期间卖到了每斤10元的高价,而彼时的猪肉价格,也不过2元一斤。
卖了一季黄瓜之后,17个带头建大棚的人,收入最少的也有2万出头,在全国职工的年均工资仅2140元到时候,一下子都成了万元户。
有关财富的消息总是蔓延最快的,次年,寿光的蔬菜大棚数量一下子飞涨到5000个,1991年,又新建立起了1.3万个,开启了寿光的“蔬菜大棚时代”,反季节蔬菜培育的展开,终结了北方人冬天只能啃大白菜的历史。
与此同时,寿光为北京亚运会供应了蔬菜300万公斤,随着蔬菜的进京通道逐渐成型,大体量的寿光开始转型为全国蔬菜的集散中心。
这个贫困县的收入也实现了逆袭,2000年全国农民平均纯收入为2253元,山东省为2659元,而寿光则达到了4010元。
02、作为全国第一,寿光赢在哪里?
蔬菜进京一事,按距离来说,理应是与北京直接接壤的河北近水楼台先得月,事实上却被离得更远的寿光拔了头筹。
菜篮子不止一个,不仅作为全国第一,寿光还将蔬菜第二大省的河北远远甩在身后。与河北的蔬菜产业对比,寿光蔬菜的领先优势是多方位的。
首先在蔬菜内销上,河北便比寿光略逊上一筹。
在京津沪市场争夺战中,河北蔬菜进入北京市场的途径,主要靠蔬菜经纪人自发进行组织,既没有相应的组织机构,也没有专门的销售场所。河北省农业厅的调查数据显示,河北蔬菜进入北京、天津、上海等大城市的蔬菜市场过程中,只有 30%是由河北省经纪人在运作,其他70%则由外省经纪人到河北省往外贩运。
相比之下山东省有组织的蔬菜销售大军高达 150 多万人,且多数受过专门训练——蔬菜产量大的乡镇建立蔬菜购销公司,蔬菜生产集中的村建立蔬菜经销点,商业、供销部门也要分配相应的蔬菜销售任务。
20世纪80年代的寿光,已经与北京8个区的蔬菜公司和5个蔬菜批发市场建立了联营关系,用长期合同取代此前不稳定的零买零卖模式。
反观河北,受过专门培训的、有组织的专业销售队伍少之又少。早年活跃在河北硬果番茄出口生产基地的经纪人和收购商有 120 多个,大多来自山东、广东、黑龙江等地,河北本省的几乎没有。
囿于专业组织的缺乏,个人的小农模式经营下,河北省的菜显得十分“原生”,从地头采下后直接进入市场,甚少经过选择、包装等加工环节。
河北重生产轻销售,没有形成完整的产业链条,一家一户分散的经营模式,规模化程度低,致使其蔬菜销售在京津沪等高端市场不具备竞争力,销售价格也始终上不去。
而来自山东寿光售菜车已经进化到多数都是大卡车,且基本上都是净菜,用塑料袋做了精包装。显然面对大众消费者来说,卖相更好的精菜更受欢迎,以至于山东的蔬菜价钱虽贵过河北,但依然比河北菜的销路更好。
品牌打造上,寿光也遥遥领先。
为了做大龙头企业,寿光市每年都落实贷款贴息,并从税收等方面为企业提供支持和帮助,培植起了天成食品、万友食品等40 多家有较强实力的龙头企业,并积极扶持以连锁经营、超市配送、冷链贮运为主的蔬菜商品化处理链条,注册并做大了乐义、农圣庄园、洛城、燎原等数十个蔬菜品牌。
其次在蔬菜出口上,寿光的影响力也是举足轻重的。
2002年和2010年,山东隔壁的韩国发生了两次“泡菜危机”。尤其是2010年,因为白菜供应短缺,韩国一棵白菜的零售价涨到了1.38万韩元(约合人民币82元),另一原材料白萝卜,价格也涨了两倍多。于是,大批白菜从山东出发渡海,韩国的人日常餐桌,也得仰仗寿光解困。
对比同期数据,河北省彼时蔬菜产品出口量的 96477 吨,仅为山东蔬菜出口量的 4%,只占河北蔬菜总产量的 0.1%,与全国蔬菜生产第二大省的地位极不相称。
比之寿光,河北蔬菜重低端市场占领,轻高端市场开拓,形成了高市场铺货率、低市场知名度的鲜明反差。
而早早品牌化的寿光蔬菜,能在“菜博会”上一届时间便签下100亿的蔬菜订单,豪横的寿光也成了全山东第一个存款过900亿元的县级市。
03、中国种业硅谷
正如前文所述,比之其他蔬菜大省,寿光有“能种他地之不能种”的优势。
上世纪90年代后期,寿光的蔬菜产业刚刚开始发力“淘金”的时候,“卖铲子”的海外蔬菜种子巨头们,闻着味儿就来了——瑞士先正达、荷兰瑞克斯旺、美国圣尼斯、以色列海泽拉、荷兰德瑞特、荷兰纽内姆等种业巨头纷纷进驻寿光。
洋种子攻城拔寨的势头十分凶猛,本土种子几乎没有还手之力。不仅如此,外资已在蔬菜等农产品流通流域深度渗透,对农产品交易议价权虎视眈眈。
以2010年寿光当地的情况做粗略统计,每年种子的交易额在6亿元人民币以上,其中超过4亿是洋种子。尤其是圆椒、长茄、西红柿等蔬菜品种,洋种子占据了绝对份额,甚至超过了90%,呈垄断之势。
且这些洋种子大都只有研发技术属于外资,育种、分装、销售等上下游环节都在国内完成,或仅在国外完成一些简单的加工工序。由于国内人工成本较低,洋种子的育种成本并不高。一粒成本仅一分钱的种子,对国内菜农要价两毛、五毛甚至一元一粒也是常有的事。
一袋番茄种子1000粒,价格在480元至560元中波动,寿光每年需求在14万袋左右,就得花7000多万元。老百姓种一亩地,光种子钱就得花2000多元,实打实“炒盘西红柿鸡蛋也得看洋人脸色”。
因为好的种子并不能凭空造出来,要培育出一个口感好、抗病性高的优质品种,就必须要找到拥有该基因的父本和母本,龙生龙,凤生凤,先得有优秀的种质资源,才能尝试培育出优秀的种子。但在蔬菜领域,尤其在育种源头的种质资源丰富性,以及性状基因的挖掘方面,国内只能无奈望洋兴叹。
但寿光作为中国“种子硅谷”,自然也走在了攻克蔬菜育种工程的前列。
“一村一品”是寿光蔬菜产业的典型特征,这一点和硅谷很相似,特色产业高度聚集,且每个单位都有自己的招牌产品。
近年来寿光一共培养起了15家育种企业,其中7家种业龙头,自主研发蔬菜品种将近180个,种苗年繁育能力18亿株,全市国产蔬菜种子市场占有率已提升到了70%以上,产值突破10亿元。其中黄瓜、圆茄、丝瓜、苦瓜、豆类、西葫芦、甜瓜、樱桃番茄等作物国产种子市场占比达到90%以上,实现自给。
且得益于寿光人寻找种质资源的脚步遍布全国各地以及海外,目前寿光蔬菜种业集团的种质资源库共有育种材料2.5万份,已经是山东最大的蔬菜种质资源保护中心。
十数年间里,各种合纵连横在寿光轮番上演,全球最大蔬菜种子公司圣尼斯被孟山都并购,拜耳又并购了孟山都;而中国化工则收购了仅次于其的先正达后,这家全球农化巨头的实控人变成了国务院国资委,有望成为科创板最大IPO。
至此,在农化种子这个高度集中化的市场里,尤其是高端品种上,中国也能同海外巨头掰一掰手腕了。
毫无疑问,在蔬菜产业上,山东寿光这个不可小觑的“中国种业硅谷”,还将乘风破浪。
参考文献:1.洋种子占据中国第一菜园90%市场份额 |中国证券报
2.《农村工作通讯》2024年第1期 | 探寻新时代“寿光模式”的产业魅力——山东寿光市蔬菜产业发展观察 |潍坊三农发布
3.蹲点深一度|种子困境如何解?记者蔬菜之乡探秘蔬菜“芯片”|民生导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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