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毒眸

《我们一起摇太阳》经历了撤档后，在上周六重新上映。

早在春节前夕，我们再次见到了李庚希，和她聊了聊戏内与戏外的人生。上次和李庚希见面，还要追溯到2019年底毒眸（id:DumoreDumou）举办的文娱大会，她凭借《小欢喜》里“英子”的角色，获得了观众选择奖。彼时的她20岁不到，眼神里带着刚闯入新世界的懵懂和清澈。

（《小欢喜》李庚希饰乔英子）

转眼三年多过去，这几年间，李庚希接连出演了不少让人印象深刻的角色，从《雪中悍刀行》里姜泥，到《漫长的季节》里满眼带着倔强的沈墨，她用一个又一个角色，记录了自己的成长。

（《漫长的季节》李庚希饰沈墨）

如今，到了讲述李庚希和“凌敏”故事的时候了。在不短的谈话时间内，我们几乎都在围绕《我们一起摇太阳》展开话题，这显然是一部对她而言最为特殊的作品，至少到目前为止是如此。从角色到人物关系，再到故事内核，李庚希都有很多很多想要说的话。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我和凌敏是永远分不开的，她就是我，我就是她。”

（《我们一起摇太阳》李庚希饰凌敏）

虽然撤档又重映的举措，难免对电影本身有所影响，但每部电影都有自己的命运，或许《我们一起摇太阳》在经历了这些之后，会迎来不一样的机会。

不过，这些都与李庚希无关，唯一与她有关的，是那段令人难忘的、成为“凌敏”的时光。也正因如此，我们希望她对于这部电影的所有感悟，能完整地被记录下来，传递给那些与这部电影有缘分的人。

以下是毒眸和李庚希的对话实录：

成为凌敏

毒眸：在成为凌敏的过程中，都发生了什么？

李庚希：大概是在2022年底，我第一次看到《我们一起摇太阳》的剧本。接触到凌敏这个角色之后，第一感觉就是她和我很像，和我的人生观、我和这个世界相处的方式，还有我向往的那些东西，都比较像。

后来，导演就开始带着我们去围读剧本和体验生活。因为凌敏以前是个导游，所以我们也被导游带着到长沙的各个地方去玩，先适应这座城市。

有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我们都在医院里，去拜访那些患者，跟他们聊天，去他们的家里做客。在跟他们聊天的过程中，我感受到的共同点是情感，他们都因为自己生了病，而对家人产生一种很复杂的情感，愧疚和感激。应该没有人会想让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变成家人的“累赘”。

毒眸：有看到什么让你印象比较深刻的故事吗？

李庚希：我认识了一对夫妻，他们是病友，现在生活在一起。每次丈夫会给两个人准备饭，他们每次做饭的步骤都很繁琐，因为需要先把肉焯一遍水，还要很严格地把控吃多少盐、吃多少酱油，但丈夫每次都会很认真地做饭，让它更可口。妻子就跟我说，她丈夫做饭可好吃了。

他们家一整面墙都是照片，条件允许的时候他们会去旅游，比如提前做个灌流或透析，保证这次出行没有问题。还有可乐，他们不能像普通人一样想喝就喝，每喝一次都需要走很多路才能代谢掉，只能每隔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奖励自己喝一点可乐。

我观察到的这些东西，和我自己的感受，都已经被动地存储到我的记忆和感知里了。我觉得这些是我能开启这部电影的一个开关，否则应该挺难的。因为我刚接触这个剧本的时候非常担心，我有点害怕甚至抵触这种生与死的命题，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演绎得好。

毒眸：当时在医院面对这些沉重的、和生命有关的命题的时候，你的感受是怎样的？

李庚希：在医院的那段时间，对我的影响很大，甚至可以说是整部电影的过程中我最痛苦的一段时间。我没办法面对这些事情，其实我是个挺坚强的人，但很多东西确实会超出我的认知。不过这也是我成长的过程，如果没有那段时间的所看到的一切带给我的感知，我百分之百没办法演绎好这样一个角色，我会觉得自己很不负责任，愧对自己的职业。

毒眸：从这种情绪比较下沉的阶段，到真正进入凌敏的角色里，过程是怎么样的？因为凌敏带给人的感受还是一个很阳光、很积极地面对人生的人。

李庚希：在开拍之前的一周，我们进行了一次排练，这是韩导的习惯，就是摄影师拿着DV把电影从头到尾地全部过一遍。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感觉自己真正进入到了凌敏的身体里面。

我觉得这是一种本能，这也是为什么我觉得我和凌敏非常相似。从体验生活的阶段开始，我心里一直都埋着一个疑问，或者说是质问，可能凌敏在遇见吕途之前，心里也一直埋藏着这个疑问：为什么是我呢？为什么这件事情会发生呢？

这是凌敏的心结，让她没办法好好地面对自己的生活。我指的无法面对是心理层面的，她可以接受现状，过好自己的每一天，也可以非常理性，但她总有爆发的时候，总是崩溃，每次崩溃都是同一个原因，就是“为什么？”这个问题帮助我很好地理解她、诠释她。

毒眸：现在找到答案了吗？

李庚希：没有人知道，直到电影的结尾，这个疑问也没有得到解答，因为答案根本就不重要。凌敏真正渴求的东西，吕途已经带给她了。是吕途告诉她，为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活好当下，面对未来。

相信爱的力量

毒眸：从你的角度，你怎么理解吕途和凌敏这对小夫妻之间的感情？

李庚希：我在看剧本的时候，就觉得凌敏和吕途两个人有种与世隔绝的感觉。可能除了家人之外，他们是最了解彼此的人，留给对方的是最纯粹、最真挚的感情。

他们有着相似的处境，但又彼此互补。吕途非常懂得如何活在当下，但他很脆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未来。吕途的脑子里永远有个“如果”，而凌敏的身上有股蛮劲儿，有面对未来的勇气，但她反而不知道如何面对当下。

毒眸：听起来是很理想的关系模式。最开始吕途和凌敏是很纯粹的利益交换的关系，后面慢慢发生了很多变化，你怎么看待两个人不同阶段关系的变化？

李庚希：对于凌敏而言，吕途一开始其实是个外来者，但慢慢地，她发现了吕途是个什么样的人之后，他们两个之间就产生了一种说不清楚的关系，是利益关系吗？凌敏真的是为了那个肾才和吕途结婚的吗？其实也不是，吕途向她求婚的时候，她正好处于低谷，对吕途这个人产生了一种依赖。

这种感情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那个时候他们可能都还没有意识到已经爱上彼此了。吕途的心态就是“我看不得你这样难受，我想救你”，所以他向凌敏求婚了；凌敏的心态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我希望你能陪在我身边”，所以她答应了。

毒眸：这是个挺沉重的议题，一个人生了病之后，到底还有没有权利去追求爱情呢？

李庚希：当然有。对于吕途和凌敏来说，他们都没想到自己的生命中会出现这样一段感情。他们都在面对自己生活中那些让人厌烦的、麻木的事情，疾病，或者说生与死，没想到这个时候，爱情成为救了他们一命的东西。这里的“救了一命”不是简单的生死，活着又能怎么样呢？我们都有死掉的那一天，爱情会让他们的生命拥有实感。

我们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其实就是为了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可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像斩不断的乱麻一样，都纠结在一起，这些线有的时候可能是那个牵绊住你、让你觉得心累的东西，也有可能是在你最绝望的时候，把你给拉上来的那一根救命稻草。

毒眸：现在回想起来，凌敏这个角色给李庚希本人带来了什么样的改变呢？

李庚希：我可能会开始相信爱吧。因为我之前没什么概念，我会怀疑它究竟是否真的存在？因为我觉得每个人都是自私的，凭什么会有人爱你呢？或者说我真的有可能会爱上别人吗？

但在电影拍到一半的时候，我慢慢地理解了这种感情。

我说不清楚爱是什么，也说不出来我为什么说自己开始相信爱了，但这种力量很温暖，这种温暖是让我觉得活在这个世界上是有意义的。因为所有的东西都有点虚无缥缈，爱其实也是个虚无缥缈的东西，但我发现凌敏和吕途的现实处境和虚无缥缈的爱，在某种程度上形成了一种对冲，反而让我觉得这个世界很真实。

毒眸：更具体一点，大概是在什么时候有这种感觉的？

李庚希：应该是拍到凌敏看到吕途在外面等她的那场戏时候，凌敏发现她之前所生活的世界都是虚伪的，亲近的人接连伤害了自己的情感，所以她把自己封闭了起来。但在这个时候，她遇见了吕途，这个对世界没有任何防备的人。当凌敏见过前男友，再见到吕途时，他就站在那，像一个让人心疼的小动物，在角落里关心着凌敏。

后来吕途说自己不想治了，具体台词我忘了，大概意思是说，“我们只是表面上的夫妻，多余的感情就不要多想了。”这个时候吕途往后退了，凌敏却前进了一步，因为她发现自己已经爱上吕途了。

其实那场戏，剧本上写的是凌敏去亲了吕途。当时我看剧本看到这里的时候，其实没有完全懂凌敏为什么要这么做，所以我在排练的时候都没有亲他，甚至在拍全景的时候我也没有吻上去。直到拍到我忘了是哪一条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好像任督二脉打通了一样，我就这么看着他，就觉得好难过，他把我的眼泪擦掉，我就主动地吻上去了。

“凌敏是我，我也是我”

毒眸：影片里后期凌敏的情绪波动是很大的，你怎么处理这么大开大合的情绪？

李庚希：好像也没有刻意去处理，因为导演在拍摄的过程当中，一直让我们不要去思考，不要去预设。我就是尽量地把自己的感知打开，因为剧情的推动本身已经是我们情感的助推剂了，我们不需要再刻意去让某件事情发生。

毒眸：你现在还会觉得自己身上保留了某些凌敏的部分吗？

李庚希：在看完成片之后，我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就是看自己演的片子，会觉得，“这不就是我吗？”当然本来就是我演的，但我仿佛在里面看到了生活中的自己。

毒眸：你自己会有那种分不清楚的感觉吗？

李庚希：其实会。可能是因为时间太久，投入得太多了，我拍完这部戏大概一周多的时间，都是一个人待在家里，有的时候出门，一个人坐在车上看着外面，看到跟凌敏相关的东西，就会有点恍惚，也有点难过，很复杂的心情。

毒眸：所以你其实还没完全出戏。

李庚希：可能吧，也没有人规定演员演完一部戏之后就必须得出戏嘛。

毒眸：那如果要跟凌敏说一句话，你会说什么？

李庚希：我不知道，很难让我对着自己的脸去说出一句话，我还是认为其实我们永远分不开的。也可以说她就是我，也可以说我就是她。

毒眸：之所以问这个问题，是因为上次看到别人让你对沈墨说一句话，你的回答也差不多。

李庚希：对，因为沈墨也给我很大影响。沈墨是我，凌敏是我，我也是我。

毒眸：从你入行到现在，目前做演员这件事，基本符合你当时的预期吗？

李庚希：好在我当时就没有做太多的预期，所以现在也不会有觉得失望或是满足的感觉。我对于自己的职业生涯没什么预期，目标是有的，但目标可以有很多种答案，也不是说一定要达成哪一个。

毒眸：那说回电影，如果从你的视角去解读《我们一起摇太阳》这部电影想要传递的本意，你会怎么解释它？

李庚希：我觉得“我们一起摇太阳”像一句傻傻的口号，但往往是这种看起来越傻越天真的口号，才更有力量。可能做人就是要天真一点，我们只有天真地活着，意念才不会倒。

就像在公交车上吕途说的那句话一样，只要我们意念不倒，就一定会看到希望。太阳累的时候就会落下去，我们的生活中可能也会遇到很多让人丧失动力的、消磨意志的事情，但只要我们相信希望，一定能把太阳给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