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毒眸 王彦心
编辑|杨睿琦
“谢帝,谢帝,我要迪士尼”。因为一个rapper的一句歌词,成都的小区健身区成了当下最火热的网红打卡地,成都也凭空造出了第三座“迪士尼”,这无疑是2024年最为抽象的一幕。
成都迪士尼打卡点(图源:微博)
这位凭一句歌词爆火的rapper叫诺米,曾参加《中国新说唱》海选,被自己的偶像导师谢帝所淘汰,淘汰之后,谢帝夸赞他写给爷爷的歌曲《阿普的思念》不错,但误说成“写给奶奶的歌”,这让诺米非常生气。
赛事结束,诺米回来开直播向网友哭诉,因其魔性的口头禅M3(you know what I'm saying)和抽象搞笑的状态,让这段视频迅速在网络走红。
这还不是结束,随后诺米斥巨资拍了一首diss谢帝的MV《谢天谢帝》,一石激起千层浪,这支MV火速占据各大平台热榜前列,副歌部分的“谢帝,谢帝,我要diss你”因为发音问题,被网友调侃成“谢帝,谢帝,我要迪士尼”,成为社交网络热梗。MV的拍摄地,成都武侯区玉林七巷某小区的健身器材区,更是吸引无数年轻人前去模仿,人流量堪比5A级景区。
《谢天谢帝》MV(图源:抖音)
成都文旅局顺势接住了这泼天流量,小区街道办连夜成立了“成都迪士尼服务中心”。设置开园和闭园时间,组织游客分拨入园,号召大家打卡不要超过10分钟,以便“错峰diss”。
“成都迪士尼”服务中心(图源:微博)
诺米的家乡大凉山,也在此次事件中得到了文旅宣传,CCTV官方账号发布了诺米写给爷爷的那首《阿普的思念》,诺米也因为其底层贫困的励志经历,被诸多网友喜爱,抖音粉丝迅速突破百万。
央视网文旅发布《阿普的思念》(图源:微博)
诺米堪称“魔幻”的走红过程,再一次验证了“洗脑”“造梗”对流行文化强大的塑造作用,而中文说唱青黄不接的现状,也在近几年,让网红与rapper之间的界限越来越模糊。
从地下走到地上,是一个文化走向流行的必经之路。而中文说唱的核心母题,草根说唱歌手如何成为明星,又需要讲述何种底层说唱叙事,诺米这次走红,给更多“地下rapper”提供了一个新思路。
01 Rapper想走红,需要靠造梗?
“谢帝”事件前,诺米就曾因为美式男孩和洗脑魔性的口头禅,让其成为了抽象代表。美式男孩,即以美国街头文化“damn”“M3”作为句子结尾的嘻哈人士,算是对于匪帮说唱和酷文化的一种戏谑性解构。
诺米更是几乎把“M3”(you know what I'm saying)当逗号用,基本每句话中都要夹带两句,同时手舞足蹈挥舞手臂,表演一些互联网搞笑段子,跟土味网红的走红逻辑如出一辙。
诺米口头禅(图源:微博)
口头禅的作用不仅体现于诺米。土味网红“GIAO哥”,也因口头禅“一给我哩giaogiao”在快手走红,成为大众审丑的对象,之后他还出了说唱单曲《画画的baby》,又因为魔性洗脑歌词再次走红;去年走红的完颜慧德,同样也是因为魔性语录出圈,“闺蜜还是敌蜜”“笑拥了”一度成为年轻人的流行语录。
完颜慧德经典口头禅(图源:b站)
说唱音乐在近几年,也深谙造梗洗脑的内核。比如2019年火遍大江南北的歌曲《野狼disco》,“左边画个龙,右边画一道彩虹”“心里的花,我想要带你回家”成为当年的洗脑语录。简单,重复,可复制,就能让一首歌曲出圈。
宝石Gem《野狼disco》(图源:b站)
更为显著的例子,是《中国新说唱》走出的歌手王浩轩,歌曲中“everybody在你头上暴扣”在当年火速走红;而在去年《中国新说唱巅峰对决》舞台上,威尔演唱的《临时抱佛脚》,副歌部分反复重复的“我总是临时抱佛脚,临时抱佛脚”,让这个表演在被群嘲的同时,也为威尔带来了巨大流量。
威尔《临时抱佛脚》(图源:b站)
除此之外,“抽象”也为诺米助力颇多。
抽象,特指互联网上荒诞、反常规、不合常理的行为,抽象文化本质是一种因愤怒而生,极具攻击性的行为,却因为一再消解其中的严肃性,最终成为了独特的互联网幽默快餐。
比如网友把美国佛罗里达州人的各种抽象行为做成合集,诞生了颇具荒诞感的黑色幽默景观;“你太抽象了”也成为流行年轻人互相调侃的热梗。
佛罗里达州抽象行为(图源:b站)
网友解构诺米diss歌词为“撒娇的孩子在渴求父爱,他只是想去一趟迪士尼”,也让诺米在说唱界,成为被“抽象之神”选中的孩子。
这在诺米diss谢帝的MV中体现得更加明显。本该剑拔弩张火药味十足的diss,却搭配了诺米魔性十足的表情与分镜,再加上诺米骑着老年跷跷板的动作,不断消解diss文化本该有的严肃性和攻击性,变得颇具卡通感和娱乐感,而这些都是互联网病毒传播的必备要素。
02 Diss:被收编的小众文化
诺米对谢帝的diss可被称为一场“互联网娱乐事件”,但最初,diss的内核是严肃且愤怒的。
嘻哈文化起源于上世纪60年代的美国贫民窟,无所事事的黑人少年整日在街头唱歌跳舞、打街头篮球,用叛逆的生活方式向主流社会宣泄对种族歧视和社会制度的不满,与此同时,黑人的音乐天赋和肢体韵律感,让这些行为颇具观赏性,迅速成为了流行文化。
而随着这种文化的进一步发展,“battle”开始出现。当rapper们之间产生矛盾的时候,不动真刀真枪,用说唱比赛的方式解决问题,双方在伴奏中,现场即兴对对方进行攻击。地下battle比赛的规则是,台上不管骂得多狠,台下还是好兄弟,保留对彼此人格和作品的尊重。
rapper之间的battle(图源:b站)
如今被全世界diss的谢帝,曾经也是中文说唱diss界的“远古真神”。
2013年,综艺节目《中国好歌曲》上让刘欢瞠目结舌的嘻哈青年,就是唱着《老子明天不上班》的谢帝,不仅是在央视第一位敢自称“老子”的歌手,更是代表中文说唱站到了决赛圈。《老子明天不上班》更是凭借对打工人生活的满满吐槽,成为当年火出圈的“打工人嘴替”神曲。
谢帝《老子明天不上班》(图源:b站)
2014年的嘻哈颁奖礼上,内地说唱歌手全部按时到场,只有台湾说唱OG热狗在最后领奖和表演的环节才出现,隔天谢帝就在微博发了一张脚踩奖杯的图片,出歌一首《respect》diss热狗的耍大牌行为。
谢帝《respect》(图源:b站)
如果说这些还都是嘻哈圈子里的“小打小闹”,那伴随着2017年《中国有嘻哈》的大火,红花会和gai之间的beef,正式让diss这个概念进入到大众视野。
网友盘点红花会和GAI的beef(图源:b站)
吃瓜群众并不了解diss“以文会友”的规则,也不理解rapper 之间西部牛仔式拔枪决斗的意义,但激烈的冲突却实实在在地挑战了主流价值观。
可以说,说唱这种圈层文化想要融入主流文化,中间必须经历“拔疮”的阵痛,而转型之后的diss文化,消解了攻击性而变得更加娱乐性。
最出圈的例子,是2018年谢帝和马思唯所在的成都说唱会馆,跟大傻、刘聪所在的长沙说唱团体C-Block之间的厂牌diss大战,最终演变为了两个城市说唱文化的保卫战。
双方厂牌轮番派出歌手出歌diss,最后大傻以一首《一挑五》总结收场,歌曲中梗的密度和大傻江湖大哥的人设,让这首歌不再严肃,而是变成了幽默小品。“一挑五”后续也成为了大傻的代表作及人设符号。
大傻《一挑五》(图源:b站)
而后几年,diss这个概念逐渐向主流文化靠拢,但已经变为了“流量逻辑”。
diss给了很多小rapper“被看到”的机会,也算是说唱圈的一种另类走红方式,毕竟“黑红也是红”,那不如“蹭个大的”。
既然自己无法被公众看到,那么就先找一个有知名度的大人物,寻找beef(冲突)写diss歌曲,在这场口水大战中赢得胜利,就有可能让自己的名气一步登天。
03 中文说唱需要自己的草根明星
观察下近几年的说唱圈不难发现,中文说唱已经来到了“青黄不接”的阶段,过去几年说唱综艺和选秀节目,已经将有走红潜力的rapper挖掘了一遍,新人的创作能力跟不上,节目流量也在逐年下降。
同时各大厂牌占地为营,即使有“地下八英里”这种选拔比赛,新人也缺乏上升渠道,音乐流媒体平台缺乏推新能力,造星的功能更多还是寄托在综艺上,这对于没有背景的新人来说难度极高。说唱新人只得曲线救国,将目光投注于先与网红联动,再推音乐。
比如曾经在短视频爆火的黑人李逵,在抖音上有680万+粉丝,从新说唱昙花一现的他,在抖音以翻唱、段子持续耕耘人气,也逐渐带红了歌曲;姜云升在直播中,因为道士身份颇受欢迎;贝贝与快手网红方丈合作歌曲,是最为出圈的例子;说唱歌手马思唯和网红易梦玲的恋情,也让两个人同时人气大涨,互相成就。
同时奇怪的镜像是,土味网红想要上升,也纷纷选择了说唱作为跳板。比如“带带大师兄”孙笑川的直播语录被网友混成了各种说唱,他也在直播中翻唱过陈冠希的战争,甚至拥有自己的厂牌NM$L;虎牙主播“药水哥”也登上了新说唱舞台,发布说唱歌曲《药水歌》。
药水哥《药水歌》(图源:b站)
说唱歌手似乎天然与土味网红属于同温层,土味网红借助说唱文化帮助自己走红主流,说唱歌手需要土味网红的流量带红自己。或许是同样出自于底层,两种野蛮生长的草根文化之间互相交织,形成了一道独特的景观。
这也不禁让人疑问,嘻哈文化和主流文化相互靠近,从地下走到地上,是一个流行文化的必经过程吗?但是这种融合形式,依然打破不了大众心目中,对于两种文化,下沉和低俗的标签。
但是诺米这次走红,其实打破了这一循环。
在网友深入地扒了诺米的身世后,发现他根本不是大众心目中说唱歌手浮夸叛逆的样子。他出身自贫困的四川大凉山,小时候家里穷要帮忙种地放牛,很听妈妈的话,又想让自己嘻哈一点,所以纹身都是贴的;去成都的机票钱是妈妈给人借的,在饭店当过厨师,赚着3000元工资,甚至在工地打工时出了意外,让自己的小拇指断了一节。诺米最大的黑料,是小时候把订了娃娃亲的女孩家的牛放丢了,最后女孩成了他的前女友。
诺米打工时出现意外(图源:微博)
其实说唱文化刚在中国落地时,就有很多人探讨过一个母题——属于中国的草根说唱叙事,究竟是什么?
Gai 曾经给出过答案,他将江湖流和中国文化的侠义精神,融入进歌曲里,同时就像他讲述自己出身环境《威远故事》的歌词中所写,“二娃去读了中专,离家的眼泪用风干,看不到人生的尽头,盖浇饭也算是中餐”,边缘小镇青年的底层故事,算是一类中文说唱的母题。
GAI《威远故事》(图源:b站)
而这次诺米能被大众喜爱,甚至被歌曲被官媒拿来宣传文旅,其实内核是他身上顽强且鲜活的生命力。
谁说说唱就必须“香车美女车子票子”,又或者充满火药味的“battle”“diss”,诺米魔幻又抽象的走红背后,或许是通过更被中国大众所接受的草根故事以及戏谑演绎,为中文说唱以及一大批“地下rapper”找到了一个温和、正确又安全的中间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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