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毒眸
《哈尔滨一九四四》播出过半,藏在前面的钩子渐渐显露了出来。
第二集,特务科摆了一桌“鸿门宴”,席上,情报股股长潘越说宋卓文长得像电影明星浦克,一句无意的玩笑话到了第十三集才再次翻出:日伪特务被除掉前告诉潘越,形迹可疑的男人长得像浦克。
(潘越说宋卓文长得像电影明星浦克(图源:微博)
这个看似闲笔的小桥段,却是编剧王小枪的精心设计,在演员秦昊确定了之后,特意改成电影明星浦克。浦克当时是满洲映画协会的代表性演员,在伪满洲国人尽皆知。选择浦克也有另一层意思,浦克创作的第一部作品《真假姐妹》,讲的是一对身份莫测的姐妹,这暗合了剧中宋卓文、宋卓武双胞胎的身份。
张黎不动声色地放下“钩子”,吸引观众对历史细节的探索。但有些可惜的是,在有关《哈尔滨一九四四》的讨论中,故事背后的内核与精神,有一部分被其他诸多繁杂的衍生讨论所模糊掉了。
作为一部谍战剧,类型化决定了其谍战的精彩程度,文本性决定了其历史的厚度。从这个角度看,《哈尔滨一九四四》是我们研究谍战剧的一个新样本:将历史背景融进故事当中,从人物中间发掘戏剧张力,用全新的视角解读一群人和一段被遗忘的历史。
在剧集播出过半时,毒眸和《哈尔滨一九四四》的导演张黎聊了聊,试图拆解这部剧中不为人知的历史细节和复杂纠缠的人物设计,寻找那些被舆论场忽略的、这部剧真正值得讨论的空间。
拾取稀缺的历史碎片
如果精神信仰是谍战剧的灵魂,那历史与人物就是塑造谍战剧的血与肉。
在谍战剧中,历史背景是推动剧情发展不可忽视的重要元素,它决定了人物身份差异,决定了故事脉络走向,更重要的是,它赋予了一部剧思想厚度和故事深度。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不同事件进行的历史选择,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故事最终的呈现。
在时间节点上,《哈尔滨一九四四》选择了近代史中最关键、最动荡的时期之一——抗战胜利的前夜1944年。
一如《大明王朝1566》,《哈尔滨一九四四》也将时代节点放置在了片名之中,这是个无意的“巧合”,不过张黎也认同,关键节点是剧集核心所在。《大明王朝1566》里,1566年是明朝走向的兴衰点,而《哈尔滨一九四四》里,1944年是抗战胜利的转折点。
(《大明王朝1566》(图源:豆瓣)
张黎回忆,当时的片名琢磨了很久,片名写了满满一黑板,自己最喜欢的是另一个名字《层林尽染》,在他看来这个名字更契合剧里呈现的形式与氛围,“是一个逐步光明的感觉”。而最终选择《哈尔滨一九四四》这个名字,也同样清晰地表达了对时代和历史的关注,在特定的时期,那片土地上发生的历史细节和彼时人们的生存状态,终究被包裹进来。
1944年,抗战胜利在望,局势渐明,伪满洲国因特殊的地理位置,动荡感相对其他地方更加强烈。在这个关键时间节点下的谍战戏,紧张刺激感加重,人物的抉择与立场为故事提供了更多的叙事可能,人物命运在历史动荡下的考验也更具意义。
在地点的选择上,《哈尔滨一九四四》也有区别于其它谍战剧的思考。张黎提到,很多谍战剧选择讲述上海、北平、南京等地的故事,而伪满洲国时期的东北历史也是需要重视的,“东北抗日是被严重低估的,其历史的理解深度被严重低估。”
从夺回失去的疆土出发,《哈尔滨一九四四》为信仰斗争增添了更高的价值维度。摧毁伪满洲,争夺回本属于我们的土地,这也使得这段历史背后的政治意义难以估量。
《哈尔滨一九四四》的这份历史厚重感,在剧集前段少有涉及,这是张黎有意为之,“如果前面注意太多历史,谍战部分就不好看了。”他选择把历史的深刻与沉重放置到后段,徐徐推进,到最后才会有“狠狠一拳”的感觉。
当我们讨论“谍战剧”时,更多关注的是正反双方的智力斗争,以及紧张刺激的悬疑情节。但不可忽视的是,每一个谍战故事,背后都藏着真实的历史细节。《哈尔滨一九四四》在虚构的故事之中,放置了大量的真实历史事件,并在虚实之中找到了平衡。在张黎看来,“谍战是人类的斗智斗勇,历史是一个底。”
人,是构成历史的基底
如何拆解一段复杂的历史,将其不动声色地置入到故事中,进而形成更深邃的信仰思考,既是《哈尔滨一九四四》需要克服的创作难点,也是打开思路的创新方向。
复杂的历史背景,意味着人物有着不同的人生选择,其抉择背后的社会关系映射出时代命运的无常,这让人物的鲜活性有了基底,人物的成长线也有了方向。
从视角上看,《哈尔滨一九四四》独辟蹊径地寻到了一条求解之道。不同大部分将视角专注于国共两党或中日矛盾的谍战剧,《哈尔滨一九四四》的视角更为庞杂,剧中涉及的势力有日本军人、国民党军统、伪满特务、抗联战士等,各路势力分立山头,暗潮涌动。
浅野大吾代表的日本势力仍强据东北四省,进行野心抢占;金科长、关雪代表着伪满特务,试图恢复满清政权;宁先生代表着国民党军统,希望夺回东北四省控制权;卓文、卓武代表着共产党的情报工作人员,与敌对势力斡旋,努力实现东四省真正的解放……
身份只是表象,不同的身份背后,是不同的信仰,而信仰的分岔,才是斗争的起点。《哈尔滨一九四四》从人物出发,梳理当时诡谲多变的局势,从中挖掘人性的善与恶,共同构筑了时代背景下的众生群像。
张黎谈到,他看中这个剧本的一部分原因就是有意将人物的身份都设置在了基层,看小人物在历史洪流中抉择和行动。他们的生死之举往往构成了谍战剧的主要情感支撑点,具有更令人动容的戏剧张力。“小魏之死”是剧集前半段一次集中的情感爆发事件,小魏惨遭特务科割喉而死,这一事件既让宋卓文等人更加坚定了自己投身的共产主义事业,也对敌方形成了一次不小震慑,关雪说,“我想清楚了,我们赢不了他们。”
而在关雪口中自己“赢不了”的那些人,他们的真实姓名大都湮没在漫漫历史长河中,他们为这个国家付出的鲜血甚至生命,可能不为人知,但熠熠生辉。支撑他们始终不曾放弃、为了一个尚未到来的光明付出所有的,正是始终不灭的理想与信仰。
而当视角重新投向彼时在哈尔滨活动的各方势力、各色人等,我们可以看到,剧中的角色不分大小,都是构成历史的一部分。
关雪是这部剧里的一个关键人物。她经历过战乱,本应能够理解战乱的疾苦,但因为满清贵族后裔的身份,她选择承袭“光复梦想”,“这是一种更腐朽的思想,是彻底的倒退。”张黎谈到,“她的故事是一个受害者怎么变成加害者的过程。”
与关雪形成制衡的宋卓文、宋卓武双胞胎兄弟,更多代表着坚实纯粹的力量。这对双胞胎,一个是有组织“智多星”,一个是无组织的“罗宾汉”,一文一武,一体两面,展现了不同的理想状态。同时,双胞胎身份也为谍战计谋巧思上难度,让故事变得更加难测。
除此之外,老钱、谢月、潘越、胡彬等人,也都跟关雪延展出不同的纠葛。面对观众目前质疑的人物之间“不合时宜”的爱情,张黎很确定地说,“这个剧里面其实没有爱情,但情感却是洋溢在字里行间。”
《哈尔滨一九四四》里的情感,一方面外显为各种不同维度,另一方面也是刻画人性的桥梁。比如,关雪对金科长如兄如父的依恋之情,卓文卓武之间的兄弟情,卓文对小魏的战友情。当他们情感和信仰发生冲突时,抉择便成为了人物成长的重要一关。
为了保护情感的即时性,在拍戏的过程中,张黎并不强求演员对故事背后的历史有太多了解,在他看来,演戏需要直觉,了解的太多,会破坏对于人物对人性的把握,和当下所能给出的、最真实的反应。不过,张黎也提到,“我还是心慈手软了,其实还可以给他们更多压力。”
作为导演,张黎同样也让自己不被影响,很多时候他并不对结果进行预判,“当你完全在意这个东西,尤其比如播后的一些数据,那就没法干活了,我们就是按照我们的本意,我们的能力,我们的热情来搞,否则会干涉到你的很多判断发挥。”
在快节奏的内容消费时代,对于带有类型化要素的作品,观众的要求往往倾向于落在对剧情节奏和实时画面的冲击力上。即便是有着宏大历史背景的《哈尔滨一九四四》,也无法跳出现有的创作需求而生长。
(《哈尔滨一九四四》剧照(图源:豆瓣)
因此,从目前呈现的结果来看,《哈尔滨一九四四》选择了重拿轻放,将厚重的历史背景和故事内核,具象化为那个年代芸芸众生的群像图谱,在复杂的人物关系构建中,找到了能引发观众共鸣的、最朴素的情感与信仰。
匠心打磨历史肌理
从早期的历史正剧创作,到如今新时代类型剧的拓展,张黎对历史的呈现始终有一种深深的责任感:“我们做剧有一个原则,首先不要错,历史精神不要错。”
在《哈尔滨一九四四》的制作环节,张黎对于历史的细节要求严苛,从编剧到美术,从美术到演员。历史成为剧组每个人的“必修课”,对历史细节的警惕,也成为了团队的一种本能反应。
张黎谈到,《哈尔滨一九四四》的剧组团队中,对历史最了解的是美术团队。“旗袍都是一件件手工的。还有章、纸、墨这些,没有一个现成的,都是自己做出来的。”如今呈现在剧里的大部分历史细节,甚至可能都不会被注意到,但正是这些细节,才构筑了一个足够真实的历史世界。
而从文本层面来说,张黎认为编剧应该具有足够的历史储备,这样才能游刃有余地将历史细节融入到剧本故事之中,剧情呈现得自然不生硬,人物动机也合理不奇怪。
张黎被很多观众称为“历史正剧第一人”,从《雍正王朝》开始,张黎长期沉浸于浩瀚的历史卷宗中,塑造了他对历史的敬畏心与责任感。而谍战剧是他目前最靠近历史的、一条少有人的专业赛道,张黎不无感慨地说到,“需要表达你的专业度、历史认知的赛道少了。”
面对目前市场上历史正剧稀少,而观众不断呼唤的情况,张黎也表示理解,“每个人一生都要过河,历史正剧是一个桥的扶栏,它不会跟着你,但是需要扶它的时候,它就会在那里。”
当然,从行业的角度看,无论历史正剧的数量减少,还是谍战剧的创新,都并非单一问题所导致的结果。但如今的剧集市场足够大,观众足够多,有机会也有可能承载更多不同类型、不同风格的内容。
因此,“为何出发”十分重要。虽然真实历史的广度与厚度,为谍战剧赋予了更多可能,但创新不是目的,而是一种结果。《哈尔滨一九四四》的出发,是为了掀起蒙在尘封历史上的盖布,哪怕只是一角,也足以揭开一段新的故事,跨越时代的长河,为新时代敲响一记辽远的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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