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雪豹财经社 李 楠
为了给片方提出更科学的定档建议,从事电影营销的盼盼曾连续3年人工监测电影票房。她关注的数据包括:每天、每周和每月的票房,以及每部电影上映后首周末的票房。
但这个“完全没有意义的研究”,从2020年开始便被彻底放弃了。
类似的数据分析是每个片方的必修课,因为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档期定生死。但盼盼发现,看再多数据,也无法掌握电影定档的秘诀。
谁都知道大档期“油水”足,但看到和吃到是两回事。
杨幂和于谦主演的《没有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事》,从年初改档至五一,票房仅5000多万,只能在假期最后一天用撤档解决。宁浩和刘德华的双保险,没能让《红毯先生》留在最令人垂涎的春节档。《送你一朵小红花》的导演韩延拿出了新作《我们一起摇太阳》,从春节档撤出后又冲击清明档,但预测票房刚过3亿。去年的《中国乒乓之绝地反击》定档大年初一后又撤档,最终票房刚刚破亿。
乏人问津的冷档期,也不见得完全没有机会。
今年3月初,预测票房只有几千万元的《周处除三害》一家独大,揽下近7亿票房。这个时间点与春节档有一定距离,宣发资源不会过度集中。同时观众返工不久,还没将观影娱乐的心思收起来,也能让宣传发挥出作用。
决策失误的案例让人心有余悸,以小博大的黑马又让人心怀不甘。对大多数片方来说,已经没有万无一失的选择了。
多位经验丰富的从业者向雪豹财经社感慨,“电影定档就是一门玄学”。
赌一把
今年春节档的撤档影片中,动画电影《黄貔:天降财神猫》堪称结果惨烈。
知情人士向雪豹财经社透露,这部影片之所以决定冒险冲击春节档,是因为出品方觉得影片主角是财神猫,情节涉及招财,刚好与大年初五迎财神的习俗相贴合。按照他们的设想,大年初一到初四4天算是预热,热度会在初五迎来爆发。结果直到大年初七,电影票房还不足100万元,只能官宣撤档,遗憾离场。
让人唏嘘的是,该出品方的代表作《西游记之大圣归来》曾在2015年暑期档斩获近10亿票房,是内地影史上以小博大的经典案例。
事实上,向社会情绪或特定现象借势,是电影定档时的常见思路。
2011年夏天,影行天下CEO安玉刚和片方一起讨论《失恋33天》的档期,突然想到11月11日被称为“光棍节”,刚好契合失恋的设定,再加上2011中的“11”,话题效应会被放大。又赶上电商平台在双11做购物节,消费氛围被烘托到极致。上映后,制作成本不到900万的《失恋33天》,拿下了3.5亿票房。
2013年的《分手合约》也是如此。当年,《致我们和青春有关的日子》和《中国合伙人》两部热门影片分别定档4月和5月,四五月又正是春暖花开、年轻人扎堆出门的时候。于是,安玉刚和片方讨论后,将档期定在《致青春》上映前两周的4月12日,瓜分已经被炒热的市场。影片最终取得1.92亿票房,远高于片方预期的6000万元。
套路显而易见,但用套路不一定有效。
制片人王立学告诉雪豹财经社,大部分入围电影节的国产片都会借助奖项带来的热度,在电影节结束后快速确定时间相近的档期,并开启宣传工作。
据他回忆,2014年2月,由他担任执行制片人的《白日焰火》在柏林国际电影节摘得金熊奖和银熊奖,吊足了国内观众的胃口。片方和发行方决定在3月趁热上映,顺利冲到了国内文艺片天花板级别的票房——1.04亿元。
3年后,在东京国际电影节获奖的《暴雪将至》想如法炮制这个路径:向节展借势,10月拿奖,11月在国内上映。结果,总票房不足3000万元。
就在最近,《年少日记》《白日之上》《草木人间》三部电影分别在不同电影节上有所斩获,但上映后同样命运有别。《草木人间》票房过亿,另外两部的预测数据显示,它们票房只停留在1500万量级。
尽管如此,套路还是会被遵循下去:在今年4月的北京国际电影节上获奖的《走走停停》《朝云暮雨》,又官宣定档5月17日和6月8日。
结合过去的经验,从业者们可以轻易地输出一套行业逻辑,也就是所谓的规律——根据影片的体量、类型、主创阵容、预期回报等,锚定一个大致的时间范围。
但很多时候,计划赶不上变化,片方能做的似乎只有赌一把。
《周处除三害》赌赢了,市场上已经好一阵没出现这样振奋人心的案例。但《周处除三害》的营销方小可映画创始人沈克敏认为,这部影片敢于选择冷档期,是因为类型明确且有很强的商业性。从业者以为现在市场上还有以小博大的机会,但“各个片方还是要保持清醒”。
没有内容优势加码,相比起押注冷档期,闯大档期的机会可能更大。
争夺大档期
遍地黄金的大档期,总有人想挤进去分一杯羹。
2014-2019年,中国内地电影总票房从296亿逐步突破600亿元,而2020-2023年分别是204亿、472亿、300亿和549亿元。但大档期的贡献占比逐年上升,是个确定的事实,尤其是春节档。
据雪豹财经社统计,2014-2017年,春节档影片累计票房在全年票房中占10%左右。到2018年,这个数字增长至18%,最近3年则均超过20%。
大档期的蛋糕在变大,直接原因是,观众越来越偏向在大档期消费。
据灯塔专业版发布的《观众购票决策的变化趋势》,2023年,观影6次以上的高频观众占比不到10%,全年过半数观众一年只观影1次,低频观影人口约2.6亿。最近5年春节档,仅观看一部电影的观众占比均达到80%。
一位入行10年的山东影院经理告诉雪豹财经社,他明显感觉到观众在春节时的观影热情更高涨了。
他所在的影城一共有6个厅,700多个座位。以前春节档只有前三天人满为患,但今年这种情况从初一持续到初七,“往年从没觉得累,今年感觉累了”。进入3月后,他又闲了下来,影院也肉眼可见地冷清了许多。
残酷的现实是,蛋糕再大,能吃饱的也只是少数。
长期关注电影市场的一位影评人表示,业内普遍将10亿视作一道票房门槛,这个数字能让大部分影片赚钱。
雪豹财经社梳理近10年票房数据后发现,全年票房10亿以上国产片几乎都来自春节档、暑期档和国庆档。从2021年起,暑期档和春节档中票房达到10亿以上的国产片的占比均呈上升趋势。
头部影片的票房也在不断攀升。2016年之前,《美人鱼》以34亿元的票房和所有同档期影片拉开了差距。2018年之后,《红海行动》《唐人街探案2》《流浪地球》《你好,李焕英》等影片,一步步跃过30亿、40亿甚至50亿的台阶。
去年暑期档,《孤注一掷》《消失的她》《封神》等5部电影的票房均超过18亿元。经历撤档风波后,今年春节档的4部影片人手票房20亿。
这意味着,钱正在更集中地涌向头部影片扎堆的大档期。
但大档期也意味着异常激烈的竞争。能接住泼天富贵的,通常是行业里的头部主创和团队。每年票房前三的项目背后,主创几乎都是熟悉的名字:张艺谋、郭帆、陈思诚、贾玲、沈腾、韩寒。
头部项目甚至有底气提前好几年定档。探讨电影档期的话题时,几位从业者纷纷向雪豹财经社提及《流浪地球》。2020年,第二部便官宣定档2023年春节,去年,第三部又官宣定档2027年春节。大档期的蛋糕,注定会被《流浪地球》们分得七七八八。
大档期不是谁都有资格进的。当大多数从业者还在想着怎么挤上牌桌,真正有希望成为赢家的人,天生就在牌桌上。
边缘人
想挤进大档期,需要充足的弹药。《回廊亭》制片人马珂曾在谈及定档策略时表示,大档期的宣发成本是小档期的五倍、十倍,档期越大,成本越高。
一个明显的新趋势是,经费再充足,片子质量有问题的话,营销也使不上劲了。
从事了十多年电影营销的沈克敏越来越明显地体会到这背后的变化,她觉得这和奢侈品二八分流是同样的道理——轻奢卖不动了,高奢还在涨价。以前挤进大档期的电影,怎么都能拿到几个亿;但现在,大档期的边缘人越来越难喝到汤了。
过去,观众的消费欲望处于旺盛阶段,为了让影片更有噱头、打造消费节点,市场人为制造了一批档期,比如清明节上恐怖片,4月底到5月上青春片。以至于有些豆瓣评分四五分的电影也能轻易卖出几亿票房。
但如今,这样的情况几乎不存在了,观众没那么“好骗”了。很多影片的宣发周期都控制在映前的1个月之内,那些“生造”档期也早已从市场上消失。
按照常规操作,选档期是有必要坐下开会、反复讨论的环节,但很多时候,越是想冒险赌一把,越说明他们是牌桌上的边缘人。
在电影行业,改档和撤档是常见的事。每一个变化背后,都是片方的期待与不安。
《没有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事》起初定在1月13日上映,王立学有点纳闷。按理说,有杨幂、于谦作为主创阵容,不至于选择冷档期,除非是对影片极度缺乏信心。后来,他听说这部电影改到了五一档。
五一上映期间,由于排片及票房不理想,出品方又发布声明宣布撤档。
《红毯先生》的多次改档,也暴露了片方的举棋不定。有从业者猜测,最终选择春节档,可能是因为出品方欢喜传媒凭借前一年的《满江红》尝到了甜头——公司股价在春节后的首个交易日涨超10%,便想着再赌一次。
对从业者来说,唯一的路径是卷内容,选择适合的档期,而非盲目地去赌大档期。
制片人罗乐认为,档期定制的概念会在未来得到强化,更多的项目会从开发阶段就开始考虑去哪个档期。在这种情况下,同属于大档期却有更长时间周期的暑期档会成为更多片方的首选。
在一位入行10年的发行人员看来,不管牌桌格局怎么变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人事,听天命”。而最适合为这些赌局定调的结论是: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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