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新声Pro  高寒

编辑 | 张一童

预约量超550万，《唐朝诡事录之西行》成为爱奇艺今年暑期最受关注的剧集。以志怪为底色，融合公路、悬疑等多种类型，2022年末播出的《唐朝诡事录》在没有大IP和流量演员加持的情况下，口碑、收视均低开高走，成为当年的黑马，也再一次点燃了市场对唐朝志怪故事的热情。

除了即将播出的《唐朝诡事录之西行》，今年上半年还有《大唐狄公案》《大理寺少卿游》两部类似题材作品播出。

中国影视行业对唐志怪的开发可以追溯到《神探狄仁杰》等传统电视剧，而从徐克的电影《狄仁杰》系列开始，唐朝志怪被加入更多商业元素，和流行文化色彩，也成为国产影视开发的重要富矿。带来这种创作热潮的最直接原因是大量相关文献和民间故事的流传。

比如，《大唐狄公案》与荷兰外交官、汉学家、小说家高罗佩历时十八年时间写成的英语文学名著同名。该书在上世纪50年代一经面世，即在欧美引起轰动。《芝加哥太阳报》评价它「写出了中国唐代的所有魅力、残忍和高深莫测。」与徐克共同构思狄仁杰故事的陈国富，也是从一位美国朋友那里收到此书，从书里的故事中得到启发。而《唐朝诡事录》的编剧魏风华则明确提到《酉阳杂俎》在人物、故事等方面的源头作用。

如果以商业维度和类型方法拆解唐朝志怪，它提供了丰富的影视衍生元素。以罪案为基本模式的故事类型，经典且充满开发潜力的核心人物，与此同时，作为中国历史上多元文化融合的高点和代表，大唐提供了丰富的可想象的世界观，和可延展的美学空间，成为东方美学和商业奇幻元素的交织点。

另一个持续吸引着创作者和观众的是藏于其中，云波诡谲的历史秘辛和政局轮替，它既可以承载对权力的隐喻和反思，也可以作为中华传统价值观重要组成的家国大义的展现情境。

《唐朝诡事录》播出期间，有专家评价，虽然它的内容是志怪探案，但呈现出的气象，却如同一部历史大剧。正如《唐朝诡事录》总制片人杨蓓所言，以盛唐风貌体现中国之美，以诡案真相体现家国大义。

诡案

古往今来，公案小说始终寄托着民众对于惩暴护民、伸张正义的清官与铲霸诛恶、扶危济困的侠客的憧憬和向往，承载了普罗大众的朴素心愿。狄仁杰这一经典角色在传说中被塑造成屡破奇案的神探形象，他曾任职的大理寺也成为相关影视作品中的核心机构之一，比如《大理寺少卿游》就以大理寺日常为故事主线。

时至今日，罪案悬疑类型，依然是影视剧市场中的中流砥柱。在叠加志怪元素后，不仅在奇观层面带来更大发挥空间，也与国人「天理国法人情」的朴素是非观契合，令人百看不厌。

奇诡的作案手法、罪案背后复杂的人性与「鬼在人心」的主题，映射盛世之下小人物的生存故事。从电影《狄仁杰之通天帝国》的人体自焚，到《唐朝诡事录》中八个匪夷所思的案件，看似是「鬼」「怪」作祟，背后却隐藏着人性的贪婪与邪念。

总制片人杨蓓第一次接触《唐朝诡事录》，便被剧本中的「中式诡异色彩」吸引，认为它一定能够激发观众想象力。在之后的创作中，主创团队在反复考量后认为「罪案本身就带有悬疑和惊悚的特质，因此一定是容纳志怪最好的容器」。

奇观

不同于《阅微草堂笔记》《聊斋志异》等在历史流变中，逐渐肩负起教化职责、寄托作者入世愿景的志怪小说，唐代的志怪笔记相对更加原始，更具原汁原味的蓬勃想象力。

基于拓展认知、渲染对鬼神自然的敬畏的目的，唐代志怪笔记自然有更大空间，可以容纳古今创作者的想象力。

例如《酉阳杂俎》，便兼具唐朝风俗、宫廷秘史、坊间轶事、异域传说、珍奇异兽，可谓集猎奇性、趣味性与知识性于一体。

与异域外邦的密切交流，也为唐志怪小说作者拓展眼界、解放想象力，创造了更大可能性。在万邦来朝的大唐，异人、怪兽，皆有可能出现。

在《唐朝诡事录》中，有人面花、返魂香、机械飞鸟与各种幻术；《大理寺少卿游》中，有李饼变成猫人；《狄仁杰》系列电影中，有令人自焚的西域毒虫、高大的通天浮屠、口吐人言的祥瑞之鹿……

曾有报道认为，狄仁杰系列电影第二部《神都龙王》中，东岛人用秘术变异人类、召唤海怪，已经对克苏鲁元素进行简单尝试。在第三部《四大天王》中，则把该元素用得淋漓尽致。填补了国产电影中这一部分的空白，也令「克迷」们获得满足。

徐克也曾在访谈中提起，需要建造特别的事件、标志、符号，营造一个奇异的世界，来衬托狄仁杰的形象。

东方美学

开放博闻的大国风范，华丽大气、兼容并包的审美风格，大开大合、气象万千的时代风格，让大唐成为当代影视创作者想象力生发的温床，为故事灵感与美学尝试提供无尽的延展空间。

唐人兼容并蓄、海纳百川的气概，包容自己与他者、本土与异域。使得唐风美学，不仅具有蓬勃的生命力，对东亚其他国家的文化，也产生深远的影响。

陈凯歌在《妖猫传》拍摄时期，在襄阳建造唐城。盛大的幻术大会中，无论是荡秋千的贵妃，还是盘旋的白鹤少年，幻术的设定和梦幻瑰丽的画面，影响了此后无数以唐朝为故事背景的影视作品。

作为Netflix首部国产古装悬疑剧，《大唐狄公案》用光影、纱幔、佛堂、屏风，营造出旖旎幽深的唐风美感，展现出东方志异美学的特有意境，瘆人却也诱人。

相比于纯感官刺激的西方恐怖，中式恐怖更加细思极恐，却也侧面为悬疑探案剧情，营造出令人紧张的氛围感。二者相得益彰，让观众在追随剧情的同时，可以获得更多层次的心理感受。

秘辛

从玄武门之变到黄巢起义，唐朝在近三百年的历史中，经济兴盛与政治动荡共存，社会情况不可谓不复杂。

世家斗争、女性当政，史上罕见的政治形态层出不穷；手足相残、近亲通婚之事，在皇家秘闻中也屡见不鲜。

动荡的政治氛围、讳莫如深的宫闱秘辛，让民众对统治阶级在敬畏之外，多了些许好奇与窥私欲，民间艺人也有了想象与创作空间。

相比于正史、野史，志怪故事可以更加巧妙地同时涵盖庙堂与民间，即宫廷戏与古装探案戏，同时兼具传奇色彩，因此为世代民众津津乐道。

从李治、武则天「二圣临朝」到安史之乱的百余年间，唐朝可谓风波不断。前有贞观遗风，中有太平公主乱政、开元之治的盛世，后有不夜之宴、马嵬兵变。

这是一段女性掌权、首开先河的时期，也是政权更迭频繁、皇族内斗频发的时期。后世创作者最乐于发挥创作的，也是这段极具传奇色彩的历史。

《大唐狄公案》《大理寺少卿游》和《狄仁杰》系列电影，也都不约而同地选择这段历史，进行演绎。

魏风华在创作《唐朝诡事录》时，认为这段时间，是开元盛世之前，帝国上升途中的一个关键点。过了，一马平川；过不了，陷入混乱。在这样的时代氛围下，主人公环游大唐、探破诡案，再合适不过。

政治秘辛不仅为冒险故事提供背景和引线，也是时代隐喻的一部分。《妖猫传》借妖猫、幻术呈现大唐盛世的同时，也有着对权力的警惕和反思。

被贬黜的主角

「游侠」是唐朝志怪故事在影视改编时的一个重要关键词。主角的旅途往往从被贬黜开始。

《大唐狄公案》中，选取狄仁杰任职之初，履职各地，屡破奇案的时期。而在《狄仁杰之通天帝国》中，则选取了他因反对武后执政被罢黜、又因奇案被召回的当口。

在访谈中，徐克曾提及，希望可以让狄仁杰在殿堂级别的侦探中占有一席之地，像福尔摩斯那样。

在《唐朝诡事录》中，主角苏无名是个半虚构人物。史书中的他，曾在志怪笔记《纪闻》中出现，破获了太平公主府邸失窃案。

编剧为他叠加「狄仁杰弟子」的身份标签，在某种程度上，也让他「继承」了狄仁杰被罢黜的命运。

在小传前世中，苏无名「22岁便受武则天青睐，狄公去世后被逐出神都……到故事发生时，已是37岁的中年人」。

以他为中心的主角团，从长安出发，经过甘棠驿、南洲、橘县、宁湖、洛阳，最后回到长安，一路兼具探案、冒险、公路故事。

唐代志怪悬疑故事中，主角大多在故事起初，是受宫廷之争关联的人，却极力回避参与其中，拒绝被拉拢。但随着被迫卷入诡案，事态逐步升级，他们逐渐被推向皇权、接近权力，也逐渐意识到，自己需要挺身而出、承担责任。

于是他们开始在庙堂之外，行使安国的责任。有人理解武皇女人当政的不易、有人劝告公主不能夺权、有人讲出「大唐是山川明月，也是一家一户」，显示出心怀天下的胸怀。

即使是装神弄鬼的反派，也大多是被朝廷甚至被命运「抛弃」的人。不同的罪案动机，内心复杂甚至不乏可怜可悲之处。

《狄仁杰》系列中的沙陀忠，曾是狄仁杰亲密的队友、医术过人，却囿于时代观念局限性，不计代价阻挠武皇登基，利用通天浮屠，制造一系列诡案。

而在《鼍神》中假扮鼍神作案的真凶，本是心怀百姓、颇有才能的基层官员，却因身材矮小、容貌不佳，无法晋升。因唐律规定，做官的四项标准之一，便是身材高大、容貌伟岸。

单元故事

单元剧的形式，兼具剧集的细腻呈现，与短平快的爽感，能在短期内给予观众回馈。因此，常常被志怪悬疑罪案题材选择。

异象、疑情、追凶、剖白，环环相扣、节奏与叙事进度极为紧凑。到一切真相大白时，案件曝露之初的恐怖氛围还来不及散去，令人心有余悸。

由于志怪罪案小说需要兼顾两种类型，因此作案与推凶的逻辑，往往不会太过繁复绵密，让观众专注于「推理」而无暇感受氛围。

在此前提下，由多个案件串联起一个背后阴谋的单元性叙事，往往比一路草蛇灰线、抽丝剥茧、揭开真相的本格推理，能带来更好的观赏体验。

在不同场景、情境下，发生的奇案、遇到的奇人，可以持续带来新鲜体验。而一以贯之的主角团，在剧情案件缠绕、紧张情绪烘托之外，带给观众熟悉感，让观众的好奇心在短时间内被高频满足的同时，不会有割裂感。

古典主义的余晖

中国学术发展到唐宋之交，诸多因素导致了一场深刻的学术思想大变革。汉唐时期的经学形态被扬弃，诞生全新的「理学」，由此使中国文化走向理性、内敛、从容、成熟。

而在唐之前的汉朝，虽有大国形态，但因遵循「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而形成儒家大一统的思想统治。

在二者之间的唐朝，既有大国盛世的经济基础，又有空前绝后的思想开放性与自由度，因此造就了独一无二的瑰丽文明。

在魏风华看来，从东汉后期到唐朝末年，这七百年是中国门阀士族时代，西方和日本的汉学家称之为贵族时代。而唐朝，就是这个时代的最后一个阶段，是古典时代最后的荣光。

当代影视创作者对以大唐为背景的故事反复创作，也不排除对此空前绝后美学盛象的追念。集合多重调动观众情绪与兴趣的元素，调动想象力还原盛世的极致繁华，与盛放后凋零的颓靡。

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算是某种对传统历史文化、传奇文化的融会贯通、传承发展。大唐的故事不会结束，志怪故事也将以各种形态继续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