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赵晓娟

编辑 | 牙韩翔

“文中无罪，彻底平反。”5月31日上午10点36分，物美集团一名市场部员工在朋友圈写下了这样的话，并附以点赞和拳头的表情。

这天早上，最高人民法院宣判原审被告人张文中诈骗、单位行贿、挪用资金再审一案，最高法改判其无罪。张文中是物美集团的创始人，1994年由他创办物美超市，并于2003年将物美带至香港资本市场。此后物美先后收购美廉美超市、控股宁夏新华百货、浙江供销超市等，最新的一笔收购是今年3月接手乐天玛特在北京的22家超市门店。在张文中的执掌之下，物美集团曾经一度占据了北京市场1/3的零售份额。

“张文中案是在全面依法治国、加强产权和企业家权益保护的大背景下，最高人民法院依法再审的涉产权和企业家冤错案件的第一案。”央视新闻在报道中这样说。

“很久没有这么高兴和激动了。”一名来自杭州物美的高管则告诉界面新闻。

他还说，物美员工今天私下还会举办相应的庆祝活动。尽管2018年3月开始，张文中已经开始高调地出现在各种公开场合，并且发表演讲，但直至今日的宣判，才得以让狱中6年、狱后5年幕后工作的他得以正式重新执掌物美。

张文中的激进时代

“张文中是物美集团的创始人，物美取得今天的规模，中国的民营超市能够寻找到良性的发展模式，这些他都是功不可没的。”张文中创业的合作者，其入狱期间接替物美集团董事长的吴坚忠曾如此评价张文中。

物美的发展确实都带有张文中的个人风格。

1987年张文中在南开大学取得硕士学位后，被分配到了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从事研究工作，其时年仅25岁。之后，他还获得了美国斯坦福大学博士学位。

因推广自己研发的超市POS机，张文中在1994年于北京海淀区开设了第一家物美超市。 张文中没什么经验，甚至找不到给他们供应超市货架子的供应商。于是他带人干起了焊工，参照国外超市货架的样子，把粗糙的三角铁焊在一起。

这在国营菜店、副食店遍布的流通业蛮荒时代，是比较先进的创新模式。这距离家乐福、沃尔玛等国际零售商进入中国市场还有两年左右的时间。

“购物到物美，工资涨一级”——这是当时挂在物美超市外墙上的大牌子。除了零售模式新颖之外，平均价格也比其他地方要便宜20%。例如当时最畅销的长城干红葡萄酒，传统商店卖到20多元钱，而物美只卖15元钱；女士高筒丝袜，传统商店10元左右，物美只卖5块钱。当时住在北京房山、延庆和通州的人都专门跑来这里买东西。

一年之后，1995年，物美超市的收入已经突破1亿元。不过在首都北京，单纯依靠依靠租赁场地经营的扩张模式很难快速扩大规模。

“和其他由国有性质转型而来的连锁企业不同，物美没有现成的网点可以利用，初期只能采取租赁旧厂房的方式发展，开店速度很缓慢。增多网点、加快企业发展是当年最头疼的问题。”张文中曾经如此评述开创物美时扩展困难。

张文中想出了一条成本较低的扩张模式：通过与国有商业企业签订租赁、合作、托管和合资等协议的方式进行扩张。

随后，物美通过将系统嫁接到拥有优质网点的国营商店，以成立合资公司的方式直接托管国营商店和企业，快速进入扩张通道。2002年，物美与崇文区菜市场、崇文区粮食局、副菜公司达成合作，这些公司下辖的100多家门店被改造为物美超市。

这种扩张方式在物美发展早期起到了关键作用。它一度成为同样在跑马圈地的沃尔玛、家乐福与华堂等外资企业侧目的“异类”。披露于2003年的物美招股书显示，其2001年和2002年的营业收入分别为6.9亿元、10.9亿元，增长了59.1%；净利润则由1560万元增至2740万元，增长了75.6%。

2003年11月底，物美在香港创业板挂牌上市。上市之后的物美速度比之前更“疯狂”。

随后，物美收购了北京第五大超市——北京超市发连锁股份有限公司25.03%的股权，并托管其34.77%的股权。北京怀柔的京北大世界、日本大荣集团旗下的天津大荣均被物美收入囊中。

2006年，物美先后控股北京第四大零售商美廉美超市和上市公司银川新华百货。在当时物美的扩张版图中，张文中还要让物美从京津走出去、西至西北，东至华东。

对于华东区，张文中在2006年8月就曾计划物美以11.4亿港元收购江苏时代零售50%股权，后者是江苏最大的连锁超市，当时拥有45家门店。2年后，在时代零售被当年进入中国市场的韩国乐天玛特打包收购。

在吴坚忠后来接替张文中物美的时期，他也常对外提及，张文中早年制订下来的区域发展策略是物美在面对一些商业困境时“保底”的基础。

缺席物美的7年

2006年，在玉泉路物美总部那幢10层的旧楼里，物美员工都看好这家公司的未来。

那年春节没过几天，2月1日，张文中就宣布物美投入约3.7亿元人民币收购美廉美部分股权和向美廉美注入资金，最终持有美廉美75%的股权，成为美廉美的最大股东——这是北京零售领域当时最大的并购案。

在随后商务部公布的《2006年上半年中国商业零售30强》之中，物美排在第七名。按照张文中的计划，物美还准备对天津家世界、江苏时代超市等多家公司进行收购。

直到张文中被带走的消息传来。

 “张文中的突然出事，对当时的物美集团打击很大，所有的人都没有思想准备，很多计划不得不搁浅了。”吴坚忠曾在接受《京华时报》记者采访时说。

当事情发生之后，物美采购人员便逐个给供应商打去电话，对他们说这件事情不会造成什么影响，采购、结算等都照常。而吴坚忠和高层几乎每天加班，来维持创始人突然离场之后公司的正常运作。

但张文中之于物美分量太重，从战略制定到具体项目他都亲力亲为。外界对于物美似乎难以保持一如从前的积极态度。

受此事影响，2006年11月13日在香港创业板挂牌上市的物美商业在港交所申请停牌，公司直至2007年9月20日才复牌交易，此次停牌时间长达10个多月。

这段时间内，物美尽可能保持低调。取消了之前的并购计划，还在停牌后第三日宣布暂停总额近6.69亿港元的新股配售，这次融资原本计划投入到新的收购和扩张项目中。公告发布之后，吴坚忠直接飞往香港，和投资者及媒体解释原因，尽量减少外界的猜测与担忧。

大概用了两年多的时间，物美才缓过劲来。2008年9月，斥资1.51亿元收购浙江供销超市54.09％股权，重新开始张文中之前异地扩张的计划。吴坚忠接手物美的7年，虽然完成了对浙江供销超市的收购，但远没有张文中时代的激进与魄力，扩张明显放缓。

从物美本身的业绩表现看，物美在2008年至2013年的业绩受影响并不大，销售额从2008年的97亿元增长到2013年的169亿元。但物美也却因过于保守错失了扩张、变革，以及拥抱“新零售“的机会。

在2013年吴坚忠去职时，《每日经济新闻》曾报道吴的离职或因权利被架空，不过该消息未得到吴坚忠及物美方面的证实。而在此期间物美多次爆出“因不断收取供应商各项费用造成的零供矛盾紧张”事件，甚至逼走了一些不堪重压的供应商，更有甚者有供应商将其告上法庭以讨回乱收取的费用。

至2013年张文中出狱、吴坚忠因个人原因辞去董事长一职，张文中已经离开物美整整7年。

能否再掀风浪？

张文中在2013年出狱之后，就立即开始管理物美的工作。据说在物美总部，张文中有一部专属电梯，直通其办公室，便于其低调操控物美集团，多数员工甚少知道其真正行踪。

2013年年底，物美就筹划收购正大旗下5家位于北京的卜蜂莲花门店，这被看做是张文中继续扩张的第一笔买卖，2个月后，该项收购流产。

张文中的收购计划并未就此停止。2014年，物美集团以14亿元代价收购中国百安居70%股权，后者在中国拥有近40家家具连锁门店。一个零售业内的共识是，收购百安居是张文中重新带领物美走向大肆扩张模式的信号。不过至今，物美会员店仅尝试过一家且很快被整改为普通门店。

2016年，物美又低调将统一旗下零售品牌“统一优玛特”在北京的3家门店纳入旗下。

但根据中国连锁经营协会发布的“2017中国连锁百强”榜单，物美以474亿元的销售位列11名，在永辉、家乐福之后，与永辉相差近200亿。而且物美的销售还包括了此前收购的家居连锁百安居的份额。

张文中在努力找回自己以前的节奏，他离场的7年，也是中国连锁零售行业极速变化的时间。连昔日来势汹汹的外资零售巨头，也面临互联网世界“新零售”概念的冲击。

随着阿里巴巴、腾讯、京东等电商巨头的加入，零售商依靠二房东的时代已经过去，更能决定零售商走向的商品开发能力、精细化管理能力、打通并利用会员系统等多重能力已经成为考验零售商较大的挑战。

一些不思进取的零售商，如曾经的深圳零售巨头“新一佳”因此而倒闭的案例并不鲜见。对环境敏感的零售商，如永辉超市、大润发和沃尔玛早早因此进行多种形式的改革和商业投资。

张文中似乎想向这个他曾经熟悉的零售世界再次证明自己。

物美最新的收购消息是它将以15.02亿元的价格，接手乐天集团位于北京的22家乐天玛特门店。有消息称这背后的操控者为张文中，甚至有评论说这是张文中的“出山之作”。

而张文中真正走向台前，并高调出现在公众视野中是在今年3月。

在物美旗下的科技公司多点生活（Dmall）与深圳市投资控股有限公司签署战略合作协议时，出任多点董事长的张文中在当时称，多点Dmall要全面打通会员、商品、供应链、营销等上下游产业链，推动全渠道业务整合，让传统零售企业实现数据、场景、交易、体验闭环。

“多点是张文中战略布局中很好的棋子，或许是个突破口。”一位资深零售行业人士对界面新闻称。张文中除了亲自担任多点董事长，还在今年4月和5月两次邀请富士康总裁郭台铭参观物美门店和各项设备，想要在新零售方面有所突破。

去年，物美开始在北京试营一些与盒马鲜生、超级物种相类似的门店，在门店内设置餐区和烹饪菜品，结算方式增加手机扫码购和自助收银系统。目前这类新零售业态有3家。

没有人可以轻易判断张文中归来之后物美的成败。

今年3月，在一次商业论坛上，张文中出狱之后首次公开发言。他朗读了一封信《丹心鉴岁月，情谊满人间》，称朋友好心建议他移居国外，过平静安逸的生活，“但我是企业家，我要为物美发展，为物美十万员工的幸福生活而奋斗。”他说。

他似乎为这一天的复出做了很长时间的准备。

张文中说，关押期间一共读了几百本书，许多是英文原著。他还在监狱和看守所搞科研，取得了4项专利，以及省部级科技进步特等奖一项、一等奖两项。

“我时刻清醒自己不能倒下，自己的精神和信念是支撑企业存在的根基。”他说。

最高人民法院宣判原审被告人张文中无罪之后，《人民日报》刊发评论称，“从张文中案的改判可以看到，必须以发展的眼光客观看待和依法处理改革开放以来各类企业特别是民营企业在经营过程中存在的不规范问题，营造鼓励创新、宽容失败的文化和社会氛围，对企业家在合法经营中出现的失误失败给予更多理解、宽容，为企业的经营发展营造公平正义的法治环境和良好的营商环境。”

“一代枭雄归来，必然会掀起风浪。”上述零售人士在消息发布之后对界面新闻感叹说，“但现在已经是‘永辉们’的时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