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年72岁的凯伦·乔伊·福勒是一名作家，著有四部短篇小说集和七部长篇小说，其中包括在2007年被改编成电影的《奥斯汀书会》（The Jane Austen Book Club）以及百万销量的《我们都发狂了》，后者入围了2014年的布克奖。她的新作《布斯》（Booth）背景设定在19世纪的美国，讲述了约翰·威尔克斯·布斯在刺杀林肯前的几十年里与六个兄弟姐妹共度的童年及成年时光。去年刚刚荣获世界奇幻文学奖“终身成就奖”的福勒，在加利福尼亚州圣克鲁斯县的家中通过Zoom接受了访谈。

是什么促使你写了一部关于布斯的历史小说？

凯伦·乔伊·福勒：我是在一次次绝望地认识到美国大概率不会进行枪支改革之后起意要写这本书的。我已经写了几篇关于约翰·威尔克斯·布斯的家庭的短篇小说。布斯是美国史上最著名的“枪手”，但我对他家庭的兴趣远胜过对他本人。我想探寻布斯的罪行对他家人的生活造成了什么影响，他们是否曾有机会阻止这件事的发生，抑或是早已预见它发生的必然性，以及他们在这桩事件中到底是难逃干系，还是清白无辜？

你描写了他们对奴隶制的态度分歧......

凯伦·乔伊·福勒：我写这本书之前就知道布斯是一个白人至上主义者，因为他曾公开声援奴隶制，但我不知道他的家人对此究竟持什么态度。他们支持林肯，也大多支持联邦统一，但对当时社会中最大的问题却基本保持缄默，这从代际的角度来看是很有意思的。布斯的祖辈和父辈成年之后才从英国来到马里兰州定居，所以他们是在没有奴隶制的情况下成长起来的。布斯的祖父理查德对奴隶制的存在感到特别震惊，甚至还帮助过受奴役的黑人逃往北方。他的父母朱尼乌斯和玛丽安也反对奴隶制，但反对的情绪不像其父辈一样那么强烈。第三代（也就是我聚焦的这一代）从出生就浸淫在美国社会中，要搞清楚他们如何认知奴隶制对我来说是一件很有挑战的事情。

你在上一部小说《我们都发狂了》中留下了一个让读者始料未及的反转，而这次《布斯》则是被史实事先剧透了。

凯伦·乔伊·福勒：是的，这是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这两本书都是关于家庭的，其中一个成员颠覆了家庭单位，但《我们都发狂了》是围绕着这样一个事实来组织的，即主角知道读者不知道的东西，而《布斯》则是围绕着读者全知的视角而架构起来的，也就是说他们知道一些书中人物不知道的事情。当然，我预设所有美国人都知道约翰·威尔克斯·布斯是何许人也。也许在海外的读者们不太了解这段历史，但他们看了封底的文案和封面上的弹孔也就能知道我写的是什么了，所以也就不会对故事的大致走向有不必要的好奇和揣测。这给了我一种自由，让我知道我可以跳脱时间的框架，自由抒发我对一个人物的想法。我非常喜欢全知叙述视角。我是一个喜欢发表个人意见的作家。如果我发现了一件事，我绝不会不和读者分享。

在后记中你提到，在特朗普当选后的一年里你中止了写作。

凯伦·乔伊·福勒：我一度对民众感到失望透顶，因为选举的结果不是我料想的那样，世界没有按照我想象的方式运作。因为《布斯》没有写到时下正在发生的事情，我当时认为继续写下去将毫无意义。直到后来，我又开始觉得这本书实际上与现实形成了互文性，我意识到内战在这片土地上其实从未终结。我知道这个国家还有一些地方仍死守着“未竟的事业”（一种关于战争起源的白人至上主义迷思）不愿放手，但我以为这股势力已经行将就木，不可能再卷起风浪。现在我发现自己错了。

你在2014年获得了布克奖的提名，这也是美国小说家第一年入围该奖项，对此你感觉如何？

凯伦·乔伊·福勒：太美好了。在我的写作生涯中，许多看似不顺的事情到了最后都成了最好的安排。《我们都发狂了》这本书当时被英国多家出版社拒绝。但如果没有遇到这重阻碍，它就会早一年出版，而当时美国人还没有资格参与布克奖的评选。因此，被多次拒绝出版的遭遇反而把我送上了布克奖的候选名单，这也完全改变了我的职业生涯和生活。我能理解人们对于评奖规则变更的争议，我确实认为在这时获得这项荣誉可能并不明智——作为首届改了规则的布克奖的首位被提名美国人……这么早来到这个高度，之后的人生我还要去追求什么呢！

比如在80多高龄开始写科幻小说……

凯伦·乔伊·福勒：我在科幻小说界的朋友得知我正在写《奥斯汀书会》时，他们都非常兴奋——他们中的许多人后来也去读了这部作品。但当我告诉与《奥斯汀书会》有关的朋友们我写了很多科幻小说时，他们就没有那么激动。当这本书在2004年出版时，我的编辑不遗余力地试图掩盖我以前写过科幻小说的事实，因为她认为如果我的这段“黑历史”传开，读者就会流失。

《布斯》是对科幻小说和奇幻小说作家厄休拉·勒古恩的致敬。

凯伦·乔伊·福勒：她对我意义重大。当我刚开始出书时，我住在加利福尼亚州的戴维斯市，戴维斯大学邀请她参加过一些活动。然后我接到了校方的电话，说她点名要叫上我一起共进午餐。我从大学开始就一直在读她的作品，并且对她心怀敬畏。布克奖是很棒，但获奖比不上厄休拉·K·勒古恩（Ursula K Le Guin）想要见我这件事能更让我“上头”！我们因为这个机会交上了朋友，我还为她的书写了几篇前言。其中一篇是我在她生前写的，另一篇是在她去世后写的。在我之前写的那篇文章中，我称她为天才，她让我把这个词改掉，这个词让她感到肉麻。我听了她的话，但在她死后又把它改了回去，尽管我知道她不希望我这样做。勒古恩有着真正了不起的思想，不可能再有另一位作家能够像她一样以同样有趣的方式打造出这么丰富的世界观了。

（翻译：张璟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