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 王磬 发自波兰克拉科夫

自2月底俄乌冲突爆发以来，除正面战场的交火，还引发了一系列的次生危机。由于乌克兰与俄罗斯都是重要的粮食出口国，两国小麦出口量占全球总出口量的大约30%，冲突的加剧也引发了人们对于全球粮食安全的担忧。

近日，界面新闻在波兰克拉科夫专访了联合国世界粮食计划署（World Food Programme，下简称粮食署）的高级新闻官员阿比尔·艾特法（Abeer Etefa）。艾特法有多年在冲突地区的人道主义援助工作经验，包括中东、北非、东欧、中亚等地。眼下她正在波兰加入了粮食署的工作小组，针对俄乌危机做出专门的行动。专访谈及粮食署在乌克兰境内的紧急人道主义援助行动、对于全球粮食危机的评估等问题。

粮食署是2020年诺贝尔和平奖得主，是世界上最大的人道主义援助机构，致力于在紧急情况下拯救生命，通过提供粮食援助，为从冲突、流行病和气候变化冲击中恢复的脆弱群体建设一条通往和平、稳定和繁荣的道路。

以下是访谈实录，刊发时有编辑

界面新闻：在应对俄乌冲突造成的诸多危机之中，世界粮食计划署当前的工作重点是什么？

艾特法：对粮食署来说，一方面，目前最紧急的事情是巩固和扩大我们在乌克兰境内的行动，特别是在那些冲突预计会加剧的地方——例如基辅、马里乌波尔、哈尔科夫等——提前储备食品、并确保流通。我们正在紧急建立乌克兰境内用于食品分发的通道，尝试填补供应链突然断裂的空白，这些行动随时处在变化之中。

另一方面，俄乌危机也会影响全球的粮食供应。俄罗斯与乌克兰两国小麦的出口量占全球总出口量的30%。长期以来，乌克兰都是一个粮食生产大国，是粮食署的第一大粮食供应国。我们过去从乌克兰购买小麦等粮食，输送给中东、亚洲、非洲。而现在，我们正在努力把粮食从外面送进乌克兰。这是非常大的反差。

界面新闻：乌克兰为何在全球粮食供应方面拥有如此重要的地位？

艾特法：这是由它的生产能力、粮食质量、以及地理位置决定的。乌克兰一直是欧洲的粮仓。乌克兰的小麦很干净，并且价格实惠。地理位置上，它非常接近粮食署需要服务的区域，如中东、中亚等，我们不需要支付过高的物流和运输成本。因此在全球粮食采购方面，它具有非常重要的战略意义。不仅仅是对粮食署来说是这样，对亚洲、非洲、甚至是欧洲的许多国家来说也是这样。

界面新闻：俄乌冲突的加剧会对全球粮食安全造成怎样的影响？

艾特法：这场冲突的影响已经超出了乌克兰的边界，波及到全球市场。过去几天中，小麦的价格已经上涨了40%。俄罗斯已经禁止了小麦出口，乌克兰政府也已经对一些具有战略意义的产品下了出口禁令。随着燃料价格的增加，也意味着更多的食品运输成本。同时我们还面临全球性的通货膨胀，它已经在世界许多地方达到了历史最高水平。此外还有尚未消失的新冠疫情冲击。

这对世界来说是一个关键时刻，粮食产品的价格已经处于历史高位，飞涨的粮食和燃料价格使数百万人面临饥饿的威胁

界面新闻：这些对粮食安全的冲击将主要体现在哪些国家？

艾特法：任何需要进口食品的国家都会受到影响。这将主要反映在面包和肉类的价格上，几乎会影响到欧洲的所有国家。全球市场受到影响，当小麦价格增长了40%，那任何进口小麦的国家都会受到影响。

另一个很大的问题是来自俄罗斯的化肥的可用性会降低，这将对欧洲的农业生产产生影响。粮食安全现在面临很大的不确定性，因为这两个国家有相当多的与农业生产有关的业务，这些现在都因为冲突或是制裁而减缓，甚至濒临停滞。

而在那些比较脆弱的地区，例如中东和非洲，食品价格上涨的影响可能会更明显。例如黎巴嫩，它从乌克兰进口50%的小麦。也门有22%的水果进口来自乌克兰。利比亚、突尼斯也从乌克兰大量进口粮食。这些国家的政府现在不得不拿出一大笔预算来补贴粮食价格，它们有一半的人口已经正在挨饿，无法保障基础的食物需求。

界面新闻：加上目前全球通胀的压力，你们预计，对食品价格的上涨具体将有怎样的影响？

艾特法：对价格的影响将取决于冲突会持续多久。目前小麦产量是有史以来最高的，但问题是生产地离一些市场很远、运输成本很高。现在想要确定俄乌冲突导致食品价格上涨的百分比为时尚早。但可以肯定的是，随着燃料价格的上涨、市场对一些谷物的波动性的增加，由于这些谷物是基本的粮食商品，对全世界数以千万计的人的粮食安全来说，这将是非常困难的一年。

界面新闻：你刚才也提到，粮食署目前在乌克兰开展了紧急的人道援助行动。是什么规模的援助？有些怎样的援助形式？

艾特法：我们目前需要大约5.7亿美元的资金支持来开展援助，希望能惠及乌克兰境内的310万人。我们正在尝试多种方式，例如直接分发食品、食品代金券；在市场仍然运行的地区，我们保证零售店的货架上有基础的食物；在一些特殊的情况下，我们还将发放现金。因为很多人现在正在迁移，现金将使他们的行动更加容易，而不必随身携带大量粮食。我们将根据具体情况来决定援助的形式。

在哈尔科夫市，我们已经开始向6万人分发15吨面包。我们向面包店提供小麦面粉，由他们烘烤的面包来满足受援者的日常需求。在利沃夫，我们已经试点向流离失所的家庭发放食品代金券。我们还在测试这个系统，希望这个行动可以推广到其他城市。供应链是最主要的问题，有些地区还能运送食物，但有些地区已经交通中断、食物好几天都没法进入城市。

界面新闻：乌克兰境内现在的政府运转情况如何？粮食署主要跟谁打交道？

艾特法：我们主要是与地方当局打交道，比如市政厅，而不是与中央层面。粮食署是一个人道主义援助机构，我们不参与政治，而只是与当地的合作伙伴打交道。当我们需要在某地分发食品或者食品代金券的时候，需要跟那边的市政厅打交道。

界面新闻：现在在乌克兰境内开展行动的主要挑战是什么？

艾特法：一个操作层面的挑战是，这次危机之前，粮食署在乌克兰没有设立办公室。2014年-2018年期间，我们曾经有过一个办公室，为乌东冲突地区的100多万人提供援助，但是后来由于资金短缺问题关闭了。我们现在需要重新回到这个国家，在急剧变化的情况中从头建立一切开展援助工作。

最大的挑战是在当地寻找合作伙伴。我们要在乌克兰境内找到可靠的供应商、运输和物流公司。由于乌克兰法律要求壮年男性等候征兵上战场，我们很难找到司机。有时候，我们把一辆装满食物的卡车终于运到一个城市里，但没有人或者机器能够帮助卸载食物。另外一些时候，当食物到达的时候，城市里已经没有人了。

界面新闻：对于那些正在尝试离开乌克兰的难民，粮食署是否在邻国边境上有相应的救援项目？

艾特法：在我们最初的预算中，曾计划要为30万-40万的乌克兰难民提供援助。但就目前来看，波兰等国的地方社区、政府及其他非政府组织已经在提供非常有效率的帮助，乌克兰难民的需求基本得到了满足。因此，粮食署目前没有看到在边境上提供粮食援助的必要。我们现在只是收到了摩尔多瓦政府提出的援助请求，因为抵达摩尔多瓦的难民超出了这个国家的处理能力，为此我们将专设一个项目援助在摩尔多瓦的乌克兰难民。

我们在此前学到的经验是，通常来说，那些第一批前往国外逃难的人通常也是该国相对较有经济能力的人，比如他们可能已经有亲人朋友在欧洲其他国家。但下一波的难民很可能会更脆弱、需要更多的援助。

界面新闻：从你过往的经验来看，这次的俄乌危机与你以前经历过的其他危机有何不同吗？

艾特法：我曾有过在其他冲突地区的经验，比如也门、叙利亚、南苏丹、索马里等。但这一次不大一样，它发生得很快，整个世界有些措手不及。这一次，人们很快被困在冲突地区，供应链完全被打断，需要迅速反应。我们现在在波兰的这个团队发展很快。10天前这个团队才有4个人，现在可能有接近100人了。

界面新闻：对接下来的发展有什么预期？

艾特法：粮食署的初步援助计划涵盖的时间为3-6个月。我们希望不会超过这个期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