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在森林中漫步时，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你便能留意到自己是多么地充满活力。进入肺部的氧气是通过光合作用产生的，植物将光转化为化学能，同时从大气中吸收二氧化碳。冷却空气的水分来自树叶张开气孔后的蒸腾作用，这些叶子以根系来吸收土壤中的水。令你身心愉悦的甜美气味，则来自挥发性有机化合物的混合物，这些化合物已进化得可以吸引传粉媒介，并抵御食草动物。深入这片绿之后，你还会发现树木并不是独立的存在。还有下层植物、蘑菇及鸟类与之相伴。

树木生活在有机物组成的“管弦乐队”中。林间万物以一种交响乐式的和谐通力合作，不论是低语、八卦还是窃听。新近的研究表明，树木可以借助由菌根真菌（mycorrhizal fungi）构成的地下生物神经网络来不断地进行交流。真菌生长在树根的末梢，为其提供养分和水分，以换取光合能量。这些真菌将树木——无论其品种是否相同——连接为一个庞大的菌丝结构。真菌连接是树木间彼此交换资源的中介，好比一场流动的、维系种群繁荣的盛宴。一些可传播的化合物还能充当压力或防御信号，有利于强化树木对来犯之害虫的免疫力，其它一些警告信号也可通过空气从一棵树飘到另一棵树。

大树通过赠送食物和信息来照顾小树，扮演起“母树”的角色。若附近有母树，小树苗的成活率会显着提高，且这种优势会世代相传。当老树濒临死亡时，它们会尽力发挥余热，生产出最后一批球果和种子，并将更多的碳与增强免疫力的信号传递给较年轻的树。

基于这一全新的认识，森林难道不会霎时给我们一种迥然不同的感受？就像一个社会？它并不像早年的护林员所想象的那样，只是一棵又一棵树的简单加总，而是彼此交织、相互协作的。森林乃是一个自我组织的、具有韧性的系统。鸟类与哺乳动物正是依靠这些森林才得以繁盛，林中储藏有海量的碳，对水亦有净化作用。而人类在林中的感受也是最为健康的。

连接在自然中的重要性对西方科学而言还只是新事物，但原住民对此的了解却已有悠久历史。那些业已遗忘森林教诲的人群必须重新开始学习它们。定居于西雅图附近的斯克科米什人长老苏比耶（Subiyay）曾谈到，树木、动物与真菌的协作之道，“为构建同盟、社群力量、多样性及决定每一成员在社群整体的网络中所需扮演的角色提供了重要的教益。”

原住民将世界视为彼此连接的，我们都是一体的，皆负有关怀地球母亲的责任。他们建议我们将所有的生灵都视为亲人。例如，加拿大卑诗省海边的原住民对三文鱼表达关切的方式，是每次猎捕的量都以自身所需为限，将余下的鱼放归溪流与森林，并让体型大、产卵多的母鱼在上流繁殖。这一古老的捕鱼法具有可再生性。一旦母鱼产完卵并寿终正寝，熊和狼就会把其遗体带进森林，使腐化的血肉成为树木的肥料。树木吸饱了三文鱼产生的氮之后又会反哺溪流，使产卵地变得肥沃，最终也让人们有了食物来源。如今的捕鱼法则是剥削掠夺式的，使鱼类数目锐减到了远远无法与前殖民时代相比拟的水平。

然而，那些依旧由原住民来照看的森林如今仍保有健康度与生物多样性。据世界银行统计，占世界人口的5%的原住民维护着世界上尚存的80%生物多样性以及50%的完好森林。原住民的森林也是最大的陆上“碳仓库”，采伐是选择性的，以容许母树养育森林。身为土地的初始管理者，原住民在保护森林以及促进受损森林再生等方面有着宝贵的传统智慧与技艺。

再吸一口林中的空气。里面似乎潜藏着不祥之兆。你现在站在一片工业用空地上，土地上的老树已经被砍伐殆尽，伟大的母亲们被送到了木材厂里。可以隔离碳的树叶没有了，不毛之地的裸露泥土还会排放出温室气体。

你注意到，一些种在空地上的树已经命不久矣，无法适应日益加剧的高温与干旱。山坡上升起烟雾，没有灌木或落叶树来扑灭火焰。大火向下一片空地蔓延，直到烧遍数百万公顷土地。一座城镇的地基被烧毁。当树木不复存在，土壤也会被秋雨冲走，下游的城镇遭受洪灾，成千上万的人和动物因此而死去或流离失所。这听起来有些像反面乌托邦的遐想，但这一切已于2021年在我（指本文作者Suzanne Simard）所居住的加拿大卑诗省发生了。

我们的森林正处于生死关头。在卑诗省，山谷底部的原始森林仅有3%存活。按照现今的砍伐速率，它们要不了几年就会绝迹。目前的计划是将保护区以外的老林区全部改造为产业化的人工林，这些人工林在再度被砍伐前仅余60年左右的生长时间。地球上其它的一些大森林——亚马逊、刚果、婆罗洲、印度尼西亚、加拿大、俄罗斯——也都面临着严重的威胁。

事态本不必如此。我们完全有能力成为更称职的大自然管家，以及将天然森林的和谐运作当做范本来学习。

第一步是重建与自然界的联系，视我们自己为合作者而非统治者，并针对我们的非人类亲人以及这颗星球践行彼此看护的责任。一旦我们将自己看作是与树木和熊相互依存的，就会比较容易遏制掠夺性行为。

第二，我们必须停止把原始森林改造为产业化的人工林或农业用地，并要求将现有的人工林恢复原状。人工林的生物多样性及储存碳的能力只比得上一片种植单一品种的麦田。履行第26届联合国气候大会的承诺，于2030年前停止全球的森林砍伐，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但这一承诺还应当把终止林业产业化活动考虑在内。一个想要廉价商品的社会必须认识到，这是以地球上的诸多生命为代价的。

第三，我们需要气候政策以与遏制化石燃料排放相同的力度来保护森林碳汇（forest carbon sinks，指森林植物吸收大气中的二氧化碳并将其固定在植被或土壤中，从而减少其在大气中的浓度这一过程——译注）以及阻止来自伐木的温室气体排放。因森林碳汇的消亡而产生的排放量，已经超过了卑诗省包括石油与天然气在内的所有部门，令气候危机更趋严峻。

苏比耶曾说：“团结就是力量。”让我们聆听他的智慧并向大树母亲学习，让年轻一代通过改善周遭的自然环境来过上更美好的生活。

（作者Suzanne Simard系卑诗大学森林与保育科学教授，著有《寻找大树母亲》一书）

（翻译：林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