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可能是社会的一面镜子，但它们也可能在自身中就有镜像效果。一些作家会让其笔下的人物相互映照——两个人同名或有若干特征相同、来自同一地方以及经历了相同的重大生活变故，总是很让人感兴趣的。

这一概念常以比较与对比的面目登场，给予二人相同的刺激，看其反应有何差异。有时结果很明显，一个人善良而另一人邪恶，此一角色的美德恰好折射出另一角色的瑕疵。镜像式人生（mirrored lives）体现了我们对简单二元对立的依赖，以其出身条件来划分角色类型时尤其如此：一人富，一人穷；一个黑人，一个白人；一男，一女。同样具有根本性的是，这样的修辞法也表明我们会本能性地以他人为参照系来定义自己。

但镜像式人生也可能会承载一些更加微妙的主题。如先天与后天——并非对立，而是相互关联、难解难分的。我（指本文作者Alex Hyde）的第一部小说《双子紫罗兰》（Violets）背景设定在二战的末尾，叙事以两个同名的女性为界。它始于其中一人发现自己怀孕，而另一人则发现自己已经流产。该书跟随这两名都叫“紫罗兰”的女子，直到二人的人生交汇点。生母的意愿以及养母的渴望将先天与后天的力量融冶于一炉，汇聚在二人共同的儿子身上。

这是镜像式人生就时光、命运以及更为关键的选择与机遇所给予我们的启示，而我也深受其吸引。以下就是一些小说里的镜像式人生，无论作者引入它的目的是对比还是融合。

1. 《金银岛·化身博士》

这本小说将镜像式人生运用到了极致，表现出人性内部的善恶之争。史蒂文森经久不衰的创意——尤其是杰基尔博士的另一个自我，浪荡放纵的海德先生——具有标志性意义，凸显了文明化的秩序与控制之下的暗流涌动是多么令我们着迷。

2. 《微物之神》

镜像式人生免不了以双胞胎为载体，将共性与差异合而为一。瑞海尔和艾斯沙这对“双卵双胞胎”是洛伊的家庭大戏的核心，二人被社会制度残酷地分离开来。循环往复于铸就这对双胞胎的童年的悲惨事件与成年后的重逢之间，先前一切纽带的断裂让这两人之间的纽带更趋彰明。

3. 《姐妹》（Sisters）

她们是姐妹吗？一人是否只是另一人的想象产物？黛西·约翰逊这部令人不安的小说里略有些脱线之处。两人的出生时间挨得很近，姐妹中“九月”主导性更强，而“七月”则渴求庇护。但随着小说情节的推移，要把二人共享的夏天、房屋以及自我意识分开也是益发困难。

4. 《轻舔丝绒》

沃特斯这部成长故事（bildungsroman）的背景选在维多利亚时代的伦敦，关乎传承、模仿、占用与剥夺的一系列理念是其核心所在。反串男性的凯蒂激起南希·阿斯特利的性欲之际，恰是后者之转变历程的开端。至小说画下句号时，南希已经超越了一切模仿之举，实现了她的真正自我。

5. 《道林·格雷的画像》

道林·格雷以灵魂之苦为代价，换得了完美无瑕的画像中的永恒美貌。深锁在阁楼里的肖像随着年龄的增长与绝望而日趋丑陋，而道林本人则过着一种几乎与之平行的、充斥着肉欲与贪婪的生活。

6. 《奥兰多》

镜像式人生会以别样的方式反射回我们自己身上。伍尔夫1928年出版的小说里的那些勇猛无畏、性别经过反转的英雄（女英雄）就体现了这一点。故事的时间跨度颇大，始于一位在伊丽莎白一世的宫廷里嬉戏玩闹的年轻贵族的青春活力，直到他30岁时变成女人，最后一共活了300年。她赤裸的身体逐渐演变为了一种融力量与优雅为一体的全新形态，衣装方面则有雌雄同体的异样风情，她的人称代词大体上是中性的。借助于多种性别在不同年代的反映，伍尔夫探索了塑造着我们所有人的机遇和局限。

7. 《我的天才女友》

埃莱娜·费兰特的“那不勒斯四部曲”聚焦一对儿时好友，见证了她们生活道路上的歧异，以及交织其间的一人对另一人的影响与感情。第一部探讨了二人的关系在战后那不勒斯如何一步步发展起来，当地充斥着司空见惯的暴力与性威胁，逃离的机会则几乎没有。埃莱娜和莉拉的抉择迥然不同，这既有环境的约束，也受制于她们在能力与忧惧对象上的差别。她们的友谊给人的感觉像是一场默然的、经过精心策划的游戏，一方总是比另一方先行一步。

8. 《黑山上》（On the Black Hill）

 “四十二年来，路易斯和本杰明·琼斯都在他们父母的床上肩并肩同睡，住在他们名为‘愿景’的农场里。”查特文笔下的双胞胎兄弟的动荡生活就从这里开始，两人的感情异常深厚，但这也压抑了他们的分歧，并使他们难以实现个人的欲望。20世纪初的威尔士边境不乏严酷的体力劳动、地方纠纷、日常性的暴力以及可耻的越轨行为，这对双胞胎兄弟也以不同的方式背负着他们的伤痛与失望。

9. 《咽喉里的幽灵》（A Ghost in the Throat）

两个人的生命以及两部文学作品在这部自诩为“女性文本”的作品里交相辉映。作者对爱与母性的诠释在她翻译18世纪的爱尔兰女性贵族爱布林·杜布·尼乔内尔（Eibhlín Dubh Ní Chonaill）的诗歌时亦有展现。尼戈里奥法与这位幽灵一般的作者之间的想象性关系尤其引人注目。

10. 《藻海无边》

简·里斯1966年推出的《藻海无边》相当于夏洛蒂·勃朗特《简·爱》的前传，它照出了潜藏在勃朗特这部备受推崇的作品里的奴隶制遗产、婚内不平等以及相互交织的种族、阶级与性别压迫。在该书中，里斯讲述了罗切斯特先生的第一任夫人安托内特·科斯威——也就是勃朗特笔下那位“阁楼上的疯女人”——的故事。故事始于牙买加，结束于罗切斯特在英国的家，即桑菲尔德庄园。重叠式的叙事使主角的复杂性得以保全，在勃朗特的世界里，她被简单粗暴地处理成了一个危险而感情用事的他者，便于彰显简·爱的实践导向与坚忍克己。

（作者Alex Hyde系伦敦大学讲师，主攻女性研究，著有小说《双子紫罗兰》）

（翻译：林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