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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崔宇
今年第一季度,越南外贸数据的亮眼表现,引发了中国订单被抢走的热议。
据越南海关数据,2022年第一季度,越南货物贸易总额1767.5亿美元,同比增长14.3%;其中,出口总额同比增长13.4%至891亿美元,进口总额同比增长15.2%至876.4亿美元。3月,该国货物贸易总额环比增长38.1%;其中,出口环比增长48.2%,达347.1亿美元,进口环比增长28.7%,达326.6亿美元。
2021年,制造业已占越南GDP的25%。越南已成为重要的电子产品出口国,电器和电子产品超过咖啡、纺织品和大米,成为最大出口产品。三星公司将近三分之一的产量放在越南,帮助越南实现了多年来的首次贸易顺差。
作为全球纺织行业新晋首选地之一,第一季度,越南纺织品和服装出口额86.8亿美元,同比增长20.3%。该品类的出口最大目的地是美国(同比增长24.2%,达43.6亿美元),随后为欧盟(同比增长31.4%,达8.96亿美元)、日本(同比下降2.9%,至7.71亿美元)、韩国(同比增长6.9%,达7.54亿美元)。
与此同时,具有一定技术含量的其他制造业也显著增长。第一季度,越南的四大出口商品类别依次是:电话、手机及其零配件;电脑、电子产品及其零配件;机器、设备、工具和仪器;纺织品和服装。
与地区其他发展中市场相比,越南正在成为低成本制造和采购领域的领导者。世界银行最新报告预测,越南有望成为RCEP成员国中收入和贸易额增长最快的国家。
“越南制造”正快速崛起,要怎样看待这种产业转移趋势?从进出口产品结构来看,中国和越南是怎样的贸易竞争关系?向越南的产业转移对我国中西部地区的发展意味着什么?针对这些问题,界面新闻专访了商务部研究院国际市场研究所副所长白明。
以下是专访实录,经过编辑整理。
界面新闻:越南近些年经过了怎样的外贸发展历程?
白明:越南外贸发展的速度比较快。总体来说,它相当于中国加入世贸组织后的那段时间,但还没有达到中国那时的增速。有舆论说越南超过了深圳,我觉得没有可比性,因为深圳只是中国的一个外贸大市,而越南是一个国家。
2008年金融危机发生后,很多经济体受到影响,那时越南处于发展初期,总体上还没有发展起来,所以金融危机没有对它造成特别值得关注的影响。现在越南的外贸规模增长起来了,差不多占我们的九分之一(注:2021年中国外贸总额6万亿美元,越南外贸总额0.66万亿美元),那么现在就会看出一定的影响了。
2018年中美经贸摩擦之后,中国产品特别是纺织品和服装类在美国市场的占比下降,几乎同时越南此类产品在美国的占比上升。在轻纺产品方面,过去我们说“中国制造”,现在越来越多的是“越南制造”。
产业链的国际分工有四个阶段,第一是原来进不了产业链的,第二是进了低端产业链的,第三是挤进高端产业链,第四也是我们追求的产业链的主导权。
中国现在是第三阶段想要追求第四段,越南是刚刚挤进去,做的是简单的组装加工装配。
界面新闻:从具体的进出口产品结构来看,越南和中国现在是竞争关系吗?
白明:实际上有一些产业既是竞争的又是互补的。比如服装订单,越南抢了我们的生意,可是服装生产的面料又是从中国进口的。
也有产业风格上的互补关系。比如,我们向它出口汽车、摩托车,它向我们出口水果,这是互补的。
另外,还有一种产业链的延伸、合作关系。比如越南生产下游的手机配套产品,但是上游的芯片、工程师这些还是中国的。越南组装好了又卖回中国。所以中国“先卖再买”,越南是“先买再卖”,这是纵向产业内贸易。
界面新闻:但是从中国内部来说,我们正推动产业链从东部向中西部地区转移。越南的崛起对中西部来说意味着什么?
白明:确实有竞争关系。实际上我们的手机、笔记本电脑产业在中西部的西安、重庆、成都等城市都有布局。这些产业也有一些向越南、印度这些国家转移。
界面新闻:中西部地区要如何与越南竞争?
白明:我觉得应该要错位发展。中西部要在全国的产业链中找到适合的发展位置,一方面要结合陆海新通道建设,另一方面结合中欧班列,还要结合国内的统一大市场建设,在双循环中找到位置。
中部地区这几年发展比较快,比如河南、湖南、湖北、安徽。现在无论从外贸还是招商引资,中部的发展势头都比较好。东部要往更高水平迈进,它的劳动密集型产业要“腾笼换鸟”,向中部转移。
实际上中西部本身也有比较发达的产业,比如西部西安、重庆、成都的电子工业,中部安徽的太阳能产业,湖南的工程机械,武汉的钢铁等。
如果说服装这样的产业,中西部恐怕还是比不上越南。但我们是各有强项,有些是可以争的,那么这时就要先下手为强。如果说要和越南竞争,要专注在有一定技术含量的方面,比如手机组装。在这方面,郑州、重庆不比越南差。这种情况下,如果争一争,订单可能就跑我们这边来了。
界面新闻:目前看,向越南的产业转移大概是一种什么程度?
白明:确实很快,特别是纺织品,但是因为新冠疫情曾经延迟过一段时间。实际上疫情之前,中国就有一些产业转向越南,主要是劳动密集型、产业链比较短的企业居多。其中既有外资企业,也有国内企业。
不过,目前来说还是订单的转移。因为产业转移一般比较慎重,它的沉没成本比较大。
中国肯定是丢了一些生意,但我们同时也通过产业转移,利用当地的劳动力资源重新获得竞争力。有些订单虽然是越南做的,但是钱还是被中国老板赚了。
但是最赚钱的往往既不是中国也不是越南,而是产业链运营者,比如三星、苹果公司。上游、下游均在产业链运营者手下。中国、越南甚至日本都是产业链运营者布局里的一个棋子。
谁都想在产业链中做高附加值、高技术的,越南也想做,但他还没到这个阶段。我们正往这阶段努力,但这个过程注定不容易,因为主导权现在还是攥在欧美国家手中。
以纺织品来说,订单转移出去的同时也会带动面料的出口。越南做服装的很多面料是需要从中国进口的。有一些企业,比如三星转到越南去了,但是手机是很长的产业链,涉及到的零部件很多,不可能全都在越南完成。另外,即便它想转出去恐怕也不行,因为在越南没有规模经济。所以虽然一些产业转出去了,但是绝大多数产业链的长度还留在中国。
但是时间长了,是不是他自己也想生产面料?也不排除这样的产业转出去。不过,越南这样的国家相对比较小,不像中国能够容纳这么多的配套产业。
界面新闻:这些产业转移到越南的主要原因是什么?
白明:最主要一个原因是越南的劳动力成本低(注:越南的劳动力成本约为时薪2.99美元,为中国的50%,泰国和菲律宾的约40%)。
越南的人口结构比较年轻,人力资源丰富。另外,这些产业的技术要求不是特别高,实际上就是加工贸易。
另一个原因是,越南这些年加入了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又签署了越南-欧盟自贸协定,它的自贸伙伴的覆盖率超过中国。
除了劳动力成本这样的经济因素,另外也有跨国公司在战略层面的考虑。
比如,日本的“中国+1”政策,凡是在中国有产业的,必须得在其他国家设一个,它不想过度依赖中国。再比如,美国促使高端制造业回归本国,或者搬离中国。这种地缘政治因素为越南带来了有利条件。
界面新闻:该如何客观地看待这种转移趋势?
白明:首先,这是国际产业分工发展的一个规律。现在中国已经发展到劳动力成本较高的阶段,在低端产品方面,越来越没有竞争力。中国要生产和出口一些附加值更高的产品。
当初韩国、中国台湾这些亚洲“四小龙”也都为别人做过代工。在越南这个问题上,你也可以类比想一下,当初韩国、日本的产业为什么转来中国?对日韩来说,是算好事还是坏事?
向越南的产业转移对我们确实有冲击,但是力度不是特别大。因为越南的体量不大,它只能冲击一部分低端的劳动密集型产品,而这种产品本身也不怎么赚钱。
另外,虽然越南受益于地缘政治因素,但是从价值观贸易的角度来看,我认为这种“渔翁得利”是暂时的。
界面新闻:越南想要发展成“世界工厂”,面临哪些挑战?
白明:一个挑战是基础产业薄弱。越南的基础产业没有形成一个制造业体系,是碎片化的产业。比如外资进来想缝衣服了,它就开个服装厂,需要加工手机了,它就开个手机组装厂,但这些都是碎片化的。如果别国卡住它的进口渠道,越南本地无法解决供应问题。
其实很多在越南投资的企业往往是充当“二传手”的角色,他们从中国进口原材料在越南加工,但是越南的加工能力受制于较短的产业链,所以有些产业在越南未必能够发展起来。
再以服装为例,越南的很多面料是从中国进口的,但如果进口超过了一定比例,它加工出来的产品就不被认定为越南产品,而认定是中国产品拆装,原产地就不能算越南。在这方面,我们中国的企业也要注意考虑原产地的问题。
还有一个挑战是越南的劳动力成本上升也很快。另外一点是,虽然越南现在与欧美关系比较好,但未来也可能面临来自美国的打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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