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尔夫·查米是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金融经济学家,几年前他曾在墨西哥科尔特斯海的一艘船上,身边是蓝鲸研究者。当时他对这些鲸鱼一无所知,观鲸只是他“遗愿清单”中的一项,但是查米第一次看到蓝鲸出现在船边时,他感到一切都变了。这是一条母鲸鱼,体型巨大,有110或120英尺长(约33米-36米),嘴巴大到足以吞象。她只要轻轻一甩鳍,就会把查米和研究人员扔进海里,但她却在小船边平静地吃着东西。查米多年来一直在会议室和电脑屏幕后工作,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这只蓝鲸只是他所错过的广阔世界的缩影。
当晚,查米听研究人员谈论到,世上大量的鲸鱼种群能够吸收惊人的碳量。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信息没有得到更广泛的传播。他认为问题在于,科学家们的表达方式无法被有财力、有权势、能够保护鲸鱼种群数量的人所接受。这一认知让查米走上了一条新道路,用金钱数量来表示现存鲸鱼和整个生态系统的价值,以此促进鲸鱼保护。2019年,他和几位同事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旗舰杂志《金融与发展》上发表了对大型鲸鱼经济价值的研究结果。文章计算了一头大型鲸鱼所能提供的所有价值,例如它的身体在平均60年的寿命中能捕捉33吨二氧化碳,还有观鲸产生的旅游收入,以及它所散布的营养物质能使鱼类更丰富……最终查米得出的数字是:每头鲸鱼能产生200万美元(约1333万人民币)的价值。
为什么要把鲸鱼以及它所居住的海洋环境视作服务的提供者?查米想到,对于决定着自然资源使用的人来说,生物多样性的大部分好处都是“悄无声息、不为人知的”。但是,如果一条活着的鲸鱼所能提供的价值远远大于一条死鲸鱼被买卖的肉和鲸脂,那么其他活着的生物甚至整个生态系统的价值都将得到重视。2019年,他与合伙人共同创立了“青绿未来”(Blue Green Future),倡导对自然界的再生服务——从鲸鱼到海草草场——进行市场价值评估。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自然价值都可以用经济术语来体现。就像人寿保险单一样,市场只能说明自然界中可以用金钱量化的方面。正如一个人的生命价值远远超过其所拥有的资产和赚取的收入一样,简单地对自然界提供的好处进行定价,并不能体现其隐性价值——事关我们所生活的星球的超越性和精神价值。
最近,我(指本文作者Sarah Tory)与查米和黛娜·尼伯格(心理学家、“青绿未来”的执行教练和共同创始人)讨论了“基于自然的经济”将如何拯救海洋,科学保护的局限性,还有利用市场来对抗气候变化和生物多样性减弱会带来哪些风险与回报。
首先,为什么你觉得给生物定价很重要,无论是生态系统还是单个动物?
黛娜·尼伯格:如果我们要作为一个物种生存下去,就得改变我们的行为,从采掘的心态转变为重视和创造自然服务的市场。我们主张为生态系统创造市场,将保护自然与当地居民和原住民的收入相结合,激励他们为这些生物的保护与再生做出贡献。否则,我们只会继续破坏、压榨和残害我们的生命系统。
拉尔夫·查米:从另一个角度看,我们正在做的事情是重视生机勃勃的自然。海洋有它的价值,但它们都是开采性的,也就是说,如果你捕捉并杀死一条鲸鱼用于消费,将会获得4-8万美元(约27-53万人民币)不等。因此,当人们说,“哦,你是在给自然定价。”我说不,是你在给自然定价,你给自然定的价格是零,我只是想告诉你,它的价值不是零。
这给我们带来了一个问题,海洋的价值有多大?特别是如今海洋的生物多样性、功能性和深海结构大部分尚未被发现,该如何去评估海洋的价值?
尼伯格:与任何生态系统服务一样,我们从已知的科学开始,并在此基础上进行财务评估。就开阔的海洋而言,科学家知道海洋封存了多少碳,由于我们有一个碳封存的市场,由此可以得出开阔海洋已经提供的粗略数字。开阔海域的其他的“生命系统”价值最终也能被测量出来。
这个粗略的数字是多少?
查米:开阔海域生态系统的价值至少有几十万亿美元,甚至更多。例如,仅在碳封存方面,从1870年开始到现在,在深海底部捕获的碳的价值就接近30万亿美元(约200万亿人民币)。另一个例子是海草。在提交给联合国环境署和GRID-Arendal(译注:一家与联合国环境署合作的公益组织,旨在传播环境知识,关注全球生态环境可持续发展)的一份报告中,我们对全球海草的碳封存进行了估值,超过2.3万亿美元(约15万亿人民币)。
这些“基于自然”的市场将如何运作,它们与现有的碳减排和环境保护工作有何不同?
查米:所有这些生物系统——鲸鱼、大象、树木、沿海蓝碳(红树林、海草、盐沼、海带林)、泥炭地——都可以从大气中获取碳,并永久地将其封存。然后是深海,这是我们现在正在进行的一个项目,它可以捕捉到比你想象中更多的碳。比如说,森林中碳封存的价值,远远超过了砍伐和出售木材的价值。盐沼地、海草和红树林的情况相同,但没有人知晓这一点,因为没有人重视过这些生命系统。我们已经习惯了大量开采,又该如何对待这些估值呢?
这就是你要问的部分。所有这些国家和公司都承诺在2050年之前实现碳中和或负值,或是创造碳补偿的需求。例如,你可以出售红树林的碳补偿。如果某个社区有正在保护的红树林,他们可以把碳补偿卖给那些想抵消其碳排放的公司。公司给社区钱来申请碳补偿,而这些钱将用于帮助当地社区照顾红树林,提供收入和就业。所以,这不仅仅关涉碳排放,你所投资的实际上是生物多样性。
为什么不直接在传统的保护方法上投入更多资金?
查米:环保一直是个成本问题,伸手找人要钱来照顾一个系统。这就是为什么它总是资金不足,为什么我们永远无法拯救大象、鲸鱼或大自然。我们的范式就是把它颠倒过来,让保护变得有利可图。保护是活动家、科学家和政策制定者之间的对话,市场从未参与其中,我们一直是坏人的角色。但你猜怎么着,如今我们在全世界有16万亿美元(约107万亿人民币)可用于投资,而且我们的行动非常快,比任何政府都快。
然而,为自然界定价并将其开放给市场,是有其自身风险的。如何避免简单地将公共资源私有化?
查米:是的,风险是存在的。如果你真的将自然资源私有化,全球的不公平将比我们现在的情况严重一百倍,我们也很担心这一点,这将是破坏性的。所谓的“碳牛仔”会去到那些管理不严苛的国家,在那里购买自然——土地、红树林、海草。他们就坐在资产上,等待碳价上涨,然后再卖掉。他们的购买行为清除了原住民和当地社区,这些社区和原住民绝不应该出售他们的资产,甚至应该为照料这些资产收取租金。
基于自然的经济要在现实世界中发挥作用,还需要哪些条件?
查米:你需要三样东西——科学、估值和赋予自然资产合法所有权的政策。你为什么要投资股票和债券?因为这些都是法律认可的工具。我如何将鲸鱼列入我的资产负债表?它有价值吗?是的,它被估价为200万美元。它被法律承认了吗?这就是需要政策行动的地方。一旦你做到这一点,它就会成为国家或社区的金融资产。
想象一下,一艘船经过海洋保护区时,有一条110英尺长的华丽的蓝鲸挡住了船的去路。船长运送货物要迟到了,他心想,“我应该停下来吗?会有什么惩罚吗?”如果没有,他就会撞上鲸鱼。再想象一下,如果那条鲸鱼所在的国家对撞到鲸鱼的人处以300万美元(约2000万人民币)的罚款,因为那是鲸鱼的价值。那么船长就会说,等一下,也许我可以改变方向或放慢速度,这比撞到鲸鱼被起诉的代价要小。
但还不止这些。因为船上的保险公司会说,“嘿,我们给你的合同里可没有写,水中有价值300万美元的资产可以让你损坏,也就是说我们并不知道鲸鱼是一种资产。所以,你要靠自己了。我们要终止合同,或者你要在船上安装一个装置,避免撞到鲸鱼。”所以,一旦有了一个重视自然的政策行动,市场就会加强它。
批评者警告说,碳市场并不能保证实现对生态系统的广泛保护,也不能保证带来系统性的变化不再使用化石燃料。例如,一家矿业公司想要污染一条河,可以付钱给别人治理另一条河来“补偿”损害。或者某家化石燃料公司可以鼓励消费者进行“碳中和”、购买碳额度,以抵消自己乘坐的航班或汽车的排放。如何能确保自然经济最终不会变成日常的商业利益往来呢?
查米:如果我们在环保方面做得很好,现在就不会聊这些了。爱是有限度的,但我们对自然的爱的限度真的非常非常低。
你的浴室里有一个浴缸,浴缸是满的,有个水龙头在往浴缸里滴水。你的浴缸就是大气,里面充满了二氧化碳,而水龙头就是二氧化碳的排放。因此,即使每一家公司明天都停止燃烧化石燃料,全都使用太阳能,浴缸仍然是满的。补偿的目的是为了排掉浴缸里的水,关掉水龙头是另一回事。这两个问题应该分开,用不同的政策来解决。
尼伯格:很明显,我们的减排量还不够大,我们需要所有可能的碳清除机制。国家和公司需要对减少排放负责,并且需要为恢复和再生做出巨大努力。开阔海域作为最大的生态系统,我们要保持它充满活力、运转正常、海洋生物丰富,否则只是发展“蓝色经济”将继续损害、耗尽、破坏我们的生命系统。
本文作者Sarah Tory是加拿大记者,现居美国科罗拉多州。
(翻译:都述文)
来源:鹦鹉螺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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