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蓝鲸教育 张子悦
去年5月,“三孩”生育政策正式施行。今年“两会”期间,关于 “三孩”配套政策的相关话题成为热点。
作为缓解生养压力的重要角色,托育被捧至高处。然而,托育行业堪称“开局即巅峰”。2019年曾被热捧,如今却并不如当初那般热闹。
阻碍托育事业发展的因素有哪些?
为此,蓝鲸教育采访了三位托育行业的从业者,试图从中了解托育机构的发展困境与解决之道,本文为托育专题的上篇。
希望的元年,火热的概念
托育发展的时间已经不短,但依然有不少人无法辨清托育和早教的差异。早教专指0-3岁婴幼儿的教育,而托育则包括0-3岁婴幼儿的托管、照护和教育。回顾托育发展历程,第一次小高峰出现在2017年。
《国家教育事业发展“十三五”规划》指出,“发展0-3岁婴幼儿早期教育,探索建立以幼儿园和妇幼保健机构为依托,面向社区、指导家长的公益性婴幼儿早期服务教育模式。”彼时,“全面二孩”政策刚刚实施不久,政策红利隐现, 2017年托育赛道投融资金额接近3.9亿元,达到峰值。
其后就迎来了被称为“托育元年”的2019年。备受关注的“托育国标”发布,2019年10月8日,国家卫健委组织制定《托育机构设置标准(试行)》和《托育机构管理规范(试行)》。国家还出台了一系列具体支持举措,例如财政部联合五大部门发布《关于养老、托育、家政等社区家庭服务业税费优惠政策的公告》,公布对社区托育的税费优惠。当年政府工作报告明确提出“支持社会力量兴办托育服务机构”。国务院发布《关于促进3岁以下婴幼儿照护服务发展的指导意见》,提到优先保障婴幼儿照护机构用地等。
政策的鼓励下,托育赛道在2019年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在幼儿园教育资产证券化道路被封死的情况下,托育成了资本逐利的新战场。2019年托育行业的投融资数量和金额已经接近2017年峰值数。
然而,热潮之下,危机同时也在积蓄。和托育政策欣欣向荣并行的,是赛道内屡屡出现跑路关店事件。有分析认为,幼教资本的大规模转移拉高了托育行业的整体估值。事实上,托育相较于幼儿园,成本更高,标准也更严格,性价比因此也略逊一筹。面对前期投入的高成本,一些托育机构试图引进资本解燃眉之急,并加大跑马圈地。然而随着资本寒冬降临,融资困难很容易带来资金链断裂。泡沫碎裂后,留下的只是一地鸡毛。
这边行业问题还未解决,疫情突如其来更是给了托育行业重重一击。2020年1月28日,国家卫健委发布通知,明确暂停线下开展收托、保育服务。托育机构无奈进入漫长的停摆期。收入难以开源,成本支出却没有暂停,场地租金、员工工资、教具成本……都是压在本就岌岌可危的托育机构身上的大山,一些没能稳住现金流的机构很快倒在了风雪中。
三年疫情之下,开园时间始终无法保证,收入存在极大的不确定性,叠加高成本的重压,即便是活下来的机构,也显得沉闷消极。一片低迷中,2021年5月31日“三孩”政策正式施行,似乎有望为托育赛道解冻。
国家“十四五”规划《纲要》将“每千人口拥有3岁以下婴幼儿托位数”指标纳入20个“十四五”时期经济社会发展主要指标中,并提出由2020年1.8个提升到2025年4.5个具体要求。全国计生协2022年工作要点中也提出,要大力开展优生优育指导,鼓励地方探索多种模式的托育服务。3月政府工作报告明确,要发展普惠托育服务,减轻家庭养育负担。两会期间,也有多项关于推进托育教育的建议,加大普惠托育服务投入,支持市场化托育等。
“三孩”政策火热的概念,有望将托育重新带回公众视野中。但比起前两次高光,资本如今更加冷静,疫情影响未消除之前,赛道的活力似乎很难重启。
千亿利好的市场,入不敷出的机构
2018年,有多年行业经验的李文成为扉渡托育联合创始人,次年在北京开办第一家托育园所,一晃创业已经近四年。接受采访时,她坐在待开业的安贞中心园,这是在北京开办的第三家托育园,室内外总面积将近1200平米,拥有较大的户外活动空间。据介绍,在常住人口近10万的北京市安贞街道,这是目前唯一一家托育园。
按照原本的计划,今年3月21日,园所就会正式开园。但因疫情,开园时间一拖再拖。采访时,北京市规定6月20日起幼儿园返园,托育园所预计也能跟着一起开园。但不久疫情形势再度严峻,如今具体开园时间仍在待定。
“这家园所前期投入近200万元。离预计开园时间已经过去3个月,我们还没有任何收入。”李文说。
和李文在北京筹办开园差不多的时间点,闫荣霞也开始考虑在重庆开办慧带娃线下实体园,实践多年来的探索。2018年开始至今,她已经在重庆拥有3家托育园所,合计105个托位,但盈利困境还未摆脱,每年业绩依然会亏损100-200万元。“其实单独核算园所是盈利的,但我们后端研发的投入较高,这部分又不直接产生收益,所以总体而言依然在亏损。”
同样处于亏损困境的还有在江苏昆山开办托育的李聪。按照他的设想,若一切顺利,今年部分校区或许可以实现盈亏平衡,但受上海疫情影响,园所上半年基本没有开园,今年的亏损还会持续。
事实上,在托育行业,亏损并不稀奇,甚至可以说是“常态”。但事实上,我国托育行业市场并不狭窄,反而需求强烈、市场广阔。根据华经产业研究院的报告,2018年我国婴幼儿托育市场规模就达到了905.38亿元。当时预测到2022年,市场规模将达到1182.07亿元。千亿市场摆在眼前,诞生了提供托育服务的多元主体,对应不同的商业模式。主要包括四类,一是企业发展到一定规模后开设的企业托儿所,例如京东初然之爱托幼中心;二是专门的托育机构;三是早教机构开办的托育班;四是幼儿园下设的幼托班。
即便如此,我国托育市场的供给依然远远落后于需求。据研究人员预测,虽然因出生人口下降,托育机构的需求有所减少,但预计到2025年全国托育机构需求将达到8万余所,目前我国托育机构的数量远远达不到这个数字。
托位紧张、供给不足直接带来3岁前儿童的入托率较低。卫健委2021年公布的数据显示,我国3岁以下婴幼儿入托率仅有5.5%,而同期经合组织国家超过1/3的国家2-3岁婴幼儿入托率超过50%。
要解决托育供给的问题,民营机构的力量不可忽视,但前提条件是让机构盈利存活。而千亿市场中,为何机构挣不到钱?
高昂的成本,飘忽的收益
前期投入,是第一重难关,也是让不少机构“望而却步”的地方。托育机构对场地和硬件设施要求很高,这往往带来巨大的成本消耗。以李文的北京安贞中心园为例,一年光场所租金就高达70万元。再加上前期装修投入的100多万元、疫情期间给员工发放的基础工资,光起始资金,一家园所就已经花去近200万元。
前期投入巨大,开园后却依然面临着多重不确定因素。一方面是招生压力,尽管近年家长理念已经有所进步,但要克服的思想差异还有很多。受传统观念影响,许多家庭依然认为0-3岁孩子应该由老人带,还没认识到托育机构专业化教育的重要性。
慧带娃品牌创始人闫荣霞提到一个现象,目前园所内以2-3岁的孩子为主,家长把孩子送到托育园,不是认可托育,而是为了让孩子进入幼儿园之前有个过渡期。这直接给园所带来了短期的招生压力,如果某个学期托位没招满,对园所收入就会有不利的影响。
从业一年多来,爱乐分CEO李聪也感受到了不小的招生压力,开设新园前,他总会仔细研究园所辐射区域内居民的家庭总数、小区容积率、夜晚亮灯率、小区人口的平均年龄等多重因素,“对托育园所而言,选址直接决定招生,地理位置占了成功的一半。”
另一方面是疫情的影响,托育是强依赖线下的行业,尽管疫情期间为了自救,一些机构打造了线上早教课,但在从业者看来,让3岁以下的孩子长时间面对屏幕并不现实,托育转型线上的可能性基本为零。以闫荣霞为例,她试图将理念融入园区设施中,打造“环境即课程”的效果。如果孩子不到园所生活,效果无疑会大打折扣。这样的模式下,疫情反复对托育机构的打击几乎是致命的,开园时间的不确定性让机构的收入更加飘忽。
此外,即便顺利开园,还有高昂的日常运营开支。幼儿成长对环境的要求极高,闫荣霞旗下园所的空调几乎日夜不停,目的是为了保证孩子第二天过来有稳定舒适的温度。诸如此类的成本压力下,托育园的利润空间被极大压缩,盈利变得更加困难,投资回收周期也相应延长,抗风险能力减弱。
疫情之前,有相关人士计算:以一家位于上海浦东塘桥的托育机构为参考测算,假设150个孩子的规模、托育人员及其他员工40人,单人平均成本12000元/月,场所租金6元/平米、物业费5元/平米、800平米的面积,以及考虑市场推广等费用,预计单店净利率仍然低于15%。疫情爆发后,情况更加不容乐观。
在这样的环境中,资本失去对托育实体园的兴趣也是情有可原。近两年对于托育的投资,多和托育智慧化解决方案、平台技术研发有关,很少支持线下私立托育点搭建。在曾经从事教育投资的李聪看来,资本进入托育的可能性不大,托育园的辐射半径不大,用户LTV较短,品牌效应不明显,且地域特色鲜明,很难在短时间内实现大规模复制。“资本进入托育赛道唯一的可能性是托育园单店模型相对成熟,品牌和管理初步具备一定的复制能力,并且整体机构可以保持较高的毛利水平。”
政策的支持也还需要时间落地。2021年6月,国家发改委等三部门发文提出,普惠托育服务专项行动建设项目采用定额补助的方式,按每个新增托位1万元的标准给予支持。但该项政策的申请门槛较高,大多数从业者只能“望补贴而兴叹”。提到政府支持,闫荣霞谈到了几次卫生保健培训,李文提到了街道的宣传支持,但无一涉及直接费用的补贴。
解决盈利困境的思路
没有资本的注入和政府的补贴,为了覆盖成本,机构正在探索不同的方式。
一种思路是抬高价格,让压力分摊到家长头上。根据全国政协数据,2020年全国托育机构平均月收费为2699元/人,占家庭可支配收入的36%。搜索发现,北京市托育中心的价格集中在每月8000元左右,部分机构收费可达10000-20000元。福建省非普惠性托育园收费达4800元-6800元/月。
于机构而言,房租、人力、装修……定价实是自保之举,盈利空间其实已经压缩到极致,但高昂的价格让家长难以承担,造成消费端的低迷。两方面因素最终形成了托育供给不足和托位利用率低共存的怪象。数据显示,福建省托位利用率只有不到四成,部分地级市的托位空置率甚至达到77.89%。由此可见,将成本压力放到家长端终究不是让托育规模发展的良策。
另一种思路是布局整个托育产业链,拓宽盈利渠道。以闫荣霞的园所为例,除了托育,其还提供部分早教课程和亲子活动。“早教的利润空间大,交付周期短,家长对其认知度高,而且机构承担的风险也小。为了盈利和打开知名度,我们设立了部分早教课程,希望以早教接触家长,然后引导其转向托育。”但截至目前,早教和亲子活动基本都是为托育引流的手段,希望依靠其扭转托育的亏损,显然并不现实。
还有一种思路是机构压缩成本,进而降低价格,普惠家长。虽然是民营单位,但李聪的托育园走的是普惠路线,优先考虑家长的支付能力和意愿。为了降低成本和价格,他采取了一系列措施,第一是砍掉公用区域,园所内不设置大面积的前台和游戏区;第二是设置公用的保育员,6个班级配备4名保育员和12名老师;第三,一个班扩招至15-20个孩子;第四,取消销售团队,宣传以口碑转介为主。
“通过这些举措,我们实现了坪效提升和成本优化,把毛利水平提上来,更重要的是价格能够足够亲民。目前园所的定价是1500元-1780元/月。虽然还未盈利,但园所毛利水平已经能维持在30%左右。”李聪表示。
但这种思路仍然不是完美的解决方案。自2019年“国标”发布后,各地托育机构均面临着备案的问题。严格意义上来看,爱乐分降本的部分做法并不符合国家设置的托幼标准,例如在保育员方面,“国标”规定,保育员与婴幼儿的比例应当不低于乳儿班1:3,托小班1:5,托大班1:7。
尽管不涉及安全营养健康问题,但这些细节的不合规使得爱乐分至今未获得当地备案,但如果完全按照标准,机构又会在人员和装修方面增加大笔支出,“投入资金压力过大且盈利希望更为渺茫”。备案代表机构得到了官方的认证,固然重要,但生存压力面前,机构不得不陷入争取备案和艰难求存的纠结境地。
成本只是第一重忧虑,让机构陷入亏损泥潭的远不止于此。单一的评价标准、托育人才的流失……风雨之中,托育机构仍将筚路蓝缕。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