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文化产业评论 周思艺
编辑|时光
随着三星堆盲盒上新,以三星堆为题材的影视作品也不断涌现。三星堆考古影视热的背后,既有影视与媒体的敏锐嗅觉,也离不开博物馆的主体创新意识。但当下文博/考古的影视化创作,纪录片数量较多,故事片则相对稀缺,如何从纪录走向故事,正是文博考古题材影视面临的困境。国外影视作品往往会用多元的手法将文博与考古的元素植入影视故事之中,这或许能给我们提供一定启发。
今年6月13日,三星堆“盲盒”再一度上新,形似“机器狗”的铜神兽、状如“烧烤架”的龟背形网格状器、梳着“大背头”的铜立人像、又萌又拽的混搭版铜龙……这些新鲜出土的文物吸引了无数媒体的关注。
而伴随着这一考古热点涌现的,还有三星堆题材的影视作品。比如全景式跟踪记录三星堆考古发掘盛事的《又见三星堆》,定档暑期的动画电影《疯了!桂宝之三星夺宝》,以及新华社联合B站推出的首部三星堆8K纪录片《身临其境!带你走进三星堆》。除此之外,动画电影《金色面具》、电影《三星堆之开明盛世》、纪录电影《三星堆·神启》等也在筹备中。
考古上新掀热潮,三星堆为何催生影视热?
此次三星堆上新,为何会引起影视行业的共振?
三星堆题材影视作品扎堆儿,背后体现了两种较为重要的创作动因:
其一是影视与媒体的敏锐嗅觉。
通过聚焦考古成果,借势新闻热点,开发考古题材的影视作品既能创造一定的社会效益,也能得到较高的流量支持,对于平台和IP方都是共赢。比如新华社联合B站推出的纪录片《身临其境!带你走进三星堆》,在微博上的播放量便达到了471万次,B站上的观看量也超过百万。
首部三星堆8K纪录片《身临其境!带你走进三星堆》
其二则是三星堆博物馆的主体创新意识。
20世纪30年代的惊世一掘,让神秘奇诡的三星堆文化第一次露出了它的容颜。而1986年新华社的一则简短电讯,则让川西平原上这个无名的村落,成为古蜀文明的旖旎华章,谜影丛丛的梦幻之地。此后数十年,媒介巨变,文产革新,三星堆也日益以一种年轻的、有趣的、时尚的姿态,活跃在新的时代。
从“三星堆彩妆系列”上线到青铜小人川蜀麻将文创出圈;
从登上英国BBC《文明的轨迹2》、央视《如果国宝会说话》等国内外一线节目到中外合作动画电影《金色面具》;
从《三星堆·荣耀觉醒》动画片的开发到《消失的金面具》桌面考古解谜游戏的推出……
三星堆一直在尝试通过文化创意与跨界合作,让三星堆文化“活”起来,“走”出去。
这种拥抱新时代的探索,既源于“让文物说话,让历史说话,让文化说话”的理想共识,也来自于文旅价值发掘的现实需求。
统计数据显示,三星堆在疫情前每年的游客接待量只有约60万人,门票收入仅能维持博物馆正常运转,而所谓“北看兵马俑,南看三星堆”,秦始皇兵马俑在2007年游客人数就近300万人。可见,三星堆在文旅经济上还有较大的开发空间。
近年来,三星堆在电影、电视剧、动画、游戏、文创等方向的多元布局,便展现了三星堆博物馆和德阳市文旅局打响三星堆文化品牌,打造世界级文旅IP的野望。
通过影视和动画这类大众传播媒介,一方面可以将三星堆的考古过程、文化元素、历史蕴藏植入在一个更具想象力和故事性的世界中,从而让更多年轻人关注三星堆,来到三星堆;另一方面,也能将三星堆的文化价值转化为实质性的文化消费产品,由品牌效益激发经济效益,反哺博物馆和文化地的发展。
比如即将上映的动画电影《疯了!桂宝之三星夺宝》便讲述了桂宝和朋友们在四川三星堆开启穿越时空的探险之旅的故事。预告片中幽深而隐秘的洞穴、造型各异的青铜面具,都令人想到三星堆的山川灵气、古蜀祭祀和青铜瑰宝。
《疯了!桂宝之三星夺宝》中的三星堆元素
除了动画IP,三星堆也积极探索在故事片上的转型,比如施瓦辛格参与拍摄的电影《三星堆来客》,以三星堆为创作启迪的电影《寻宝之凸目黄金面具》,英雄史诗电影《三星堆》等。虽均尚未上映,但却体现了三星堆在开发故事片上的意识和信心。
从纪录到故事,文博考古题材影视的困境
其实,对于文博和考古的影视化创作而言,纪录片是最典型和最传统的形式。纪录片《又见三星堆》的总导演王剑便在采访中提到:“任何表达形式都适用于三星堆,都能创作出优秀的作品。当然,纪录片或者纪录电影可能更适合讲述关于三星堆的一切。”
近年来文博类和考古类纪录片在叙述手法和表现方式上也有许多新颖的呈现,比如《我在故宫修文物》大国工匠的匠心之美,《如果国宝会说话》短小精悍的趣萌风格,《海昏侯》跌宕起伏的叙事节奏……
相对而言,以文博考古为主题的故事片和剧集却数量寥寥,少有精品,为何会如此呢?
或许可以从三个层面来解析。
文博考古题材的影视作品应该讲些什么,关注什么?对于这一问题的概念、边界、价值认识不清晰,是创作者面临的第一重困境。
比如,“盗墓等于考古吗?” 在盗墓题材热播的时下,三星堆博物馆曾有意探索考古与盗墓的跨界,以此来链接更多的年轻人。去年3月,继央视连线南派三叔谈三星堆后,有消息称《盗墓笔记秦岭神树》将在三星堆博物馆举办首映礼,但这一新闻却引发了众怒,新浪微博上#盗墓不等于考古#的话题,至今已有1.7亿阅读和2.1万讨论。如果作为专业机构都对此概念都有所模糊,那么在社会公众领域则更难达成对文博与考古文化的转化与普及。
又如,“考古就是寻宝吗?”,受寻宝电影的影响,目前文博考古相关影视作品仍然没有摆脱对文物和遗迹进行印第安纳琼斯式的跨媒介呈现。如《梦断楼兰》《天脉传奇》《刺陵》等影片,其核心仍然将文物与遗迹定义为“宝”,更关注文物与遗址个体的精美程度、奇观特质及其经济价值,对其背后的文化价值、历史价值和社会价值却是一知半解。而这也是冲突的关键所在。
文博考古题材的影视作品应该怎么讲,采取怎样的手法?其背后两种价值观的分歧,是创作者面临的第二重困境。
考古实际上是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业,并不像人们想象中日日都是寻奇探险、游戏解密。因而将其展现在荧幕上时,便有两种活化的路径,一种是更注重对于考古奇观性、戏剧性的提炼,以此来吸引观众眼球,获取流量;另一种是更注重对于考古真实性、历史性的展现,向大众展现真实的考古。创作者往往会陷入非此即彼的怪圈。
比如,海昏侯考古题材的系列网络电影《海昏侯传奇之猎天》《海昏侯传奇之藏锋》《守墓人之海昏侯迷踪》《守墓人之龙棺海昏侯》,改编自黎隆武的长篇历史纪实文学作品《千古悲摧帝王侯——海昏侯刘贺的前世今生》。这些作品,主要依托于海昏侯这一传奇性的人物,围绕其身世之谜、登位之谜、不杀之谜、封侯之谜展开,更有海昏侯藏宝图、守墓人等线索织造,呈现了一个阴谋诡谲,暗流涌动的惊险故事。
虽然该作品被官方列入“南昌汉代海昏侯国考古成果展”之中,但其文化价值与社会价值却值得打一个问号。作为网络电影,格调不高,质量差强人意,难以将海昏侯的历史风云、文化底蕴真正演绎出来,更难说有提升海昏侯博物馆文化知名度的效果。
海昏侯官方宣传
但同样以海昏侯为题材的纪录片《海昏侯》,却获得了豆瓣8.6的高分,并且观众评价其如剧情电影一般悬念满满,节奏紧凑,高潮迭起。可见,重要的不是选择哪条路径,而是如何把一手好牌打出最佳的效果。戏说不等于乱说,戏剧性也不等于亵渎。
文博考古题材的影视作品能不能拍,如何落地?其背后的执行难度和现实压力,是创作者面临的第三重困境。
一方面,政策法规对于博物馆和文物拍摄有较多限制性规定,这一定程度提高了文博/考古影视化的门槛。
《文物拍摄管理暂行办法》便规定“对于故事性影视片、商业性广告片的拍摄,则仅限于对公众开放的文物保护单位的外景,一般不得拍摄文物保护单位内景及馆藏文物。”因而在国内影视剧中,极少出现博物馆的内景和考古的实景。
2005年的古装大片《神话》讲述了考古学家由梦境启迪,找到秦始皇陵的一段奇遇。由于故事涉及秦始皇陵,兵马俑是一个无法回避的场景,但作为国家重点保护的文物,西安兵马俑从未允许过任何商业拍摄。在剧组的不懈努力下,才最终得到了国家文物局的认可和兵马俑博物馆的支持,成功将兵马俑搬上大银幕。但这样的恒心和机遇,并不多见。
电影《神话》中的兵马俑实景
另一方面,以文博/考古为主题的影视创作,由于史料匮乏、置景宏大、投资巨大等等困难,落地起来极为不易。
譬如2016年三星堆便与国际巨星施瓦辛格签约,拟投资2亿美金,用好莱坞手法拍摄制作电影大片《三星堆来客》,但6年过去了,这部电影石沉大海,难以孵化。同样,2017年便亮相上影节的四川出版集团的《金色面具》,“剧能量”的《重返三星堆》和眉山极杜文化传播有限公司的《寻宝之凸目黄金面具》三个项目,至今也尚未转化落地,其中的困难可想而知。
动静之间,国外影视中的文博与考古
文博与考古,可视为一静一动的镜像关系,前者强调其收藏、展示、研究、教育功能,后者则强调其历史、探源、发掘、解谜过程。
那么,当文博和考古遇到影视,到底能碰撞出怎样的火花呢?除了我们熟知的纪录片形式,文博和考古在故事片中能够充当怎样的角色呢?或许可以从国外影视中获得一些启发。
博物之静——场景、符号与线索
博物馆,是一种空间,也是一个符号;是一个整体,也是无数个体。
当它作为文化艺术的聚合地时,往往为故事提供了天然的叙事空间和载体,在此地可飞驰想象,复活历史,探索迥异于日常生活的异世界。
比如《博物馆奇妙夜》系列,一方面将博物馆中的馆藏打碎重组,时空交汇编织,雕塑、动物、器具、历史人物鲜活毕现,织造了一副奇幻有趣而底蕴丰富的生命画卷,展现了自然历史博物馆、史密森艺术博物馆、大英博物馆的博物之魅。
另一方面,影片让蜡像总统西奥多·罗斯福爱上了印地安姑娘,让古罗马领袖屋大维与19世纪的美国牛仔杰德戴亚互动成趣,让原始人直面当代的文物与文明,这种对历史人物的重塑,对多元文化的缝合,展现了西方视野下对历史、自然和人性的反省,和用娱乐的手法抚平伤痛的价值观念。
当它作为历史、神秘、艺术、浪漫的象征符号时,博物馆的建筑、画作、光影,都总能成为影片中的惊鸿一瞥。
许多导演都爱在影片中纳入博物馆元素,尤其是伍迪·艾伦。《纽约的一个雨天》中男女主谈论着各自的恋爱哲学,走过肃穆的古埃及人像;《午夜巴黎》里的吉光片羽,令人一下撞入巴黎的黄金时代;《曼哈顿》的镜头更是流转于多个知名博物馆,让人流连忘返。据悉电影的首映礼在惠特尼美国艺术博物馆举行,当晚的收益则捐赠给了博物馆的电影部门。
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古埃及展厅
罗丹美术馆的雕像
《曼哈顿》中的博物馆
博物馆作为无数文博珍宝的归属地,在电影中还有重要的一种作用,即成为推动叙事的线索和惊险奇异的道具。
如《达芬奇密码》,便以卢浮宫的展品《蒙娜丽莎》《岩间圣母》等为依托,将人引入一个惊险悬疑的故事;《盗走达芬奇》中则以波兰博物馆的镇馆之宝《抱银鼠的女人》大做文章;《天罗地网》也将故事设置在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故事起于印象派大师莫奈的一副无价名画。
考古之动——发掘、解谜与寻宝
相比博物馆的沉静与精致,影视对考古题材的接纳更注重其隐秘、曲折、冒险的审美特质。
在影视中,考古题材往往展现为一段刺激惊险的发掘过程,一个迷雾森森的解谜游戏,一条充满未知的寻宝之路,在此过程中将历史时空与现实命运相呼应。
比如《夺宝奇兵》系列、《木乃伊》系列、《古墓丽影》系列、《国家宝藏》和《寻找特洛伊》等电影,集惊险刺激与好玩有趣于一体,虽然虚构性质较强,但在客观上也吸引了一部分人走进考古,热爱考古,提升了部分文化旅游地的知名度。
近年来国内火热的盗墓题材IP《鬼吹灯》和《盗墓笔记》的影视化作品也是如此,虽然其背景基本是虚构的,缺乏历史真实和考古材料的依托,但却较好地呈现了冒险、悬疑、奇幻等类型元素,聚合了大量粉丝受众,甚至开启文旅合作。《盗墓笔记秦岭神树》动画便和西安文旅和宝鸡文旅进行了深度合作,其中出现的中回民街、太白山森林公园、油泼面、羊肉串等意象,都唤起观众对城市的印象与向往。
也有一些更贴合实际的尝试,比如2021年的考古题材传记电影《发掘》,便讲述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即将爆发时,一位富有的寡妇雇用了一名业余考古学家在她的庄园内挖掘墓冢,却意外地揭开了对英国历史都有着极为特殊意义的一次发掘——萨顿胡遗址。
这部作品的特别之处在于,它虽然聚焦于考古,但却并未将其关注点放在“珍宝”与“价格”上,而是落足于生命的“存在”与“永恒”这一更大的议题。在宏大的时空下,在发掘与掩埋中,无数人串联为一个整体,每个人都如此渺小,转瞬即逝,但又在历史的夹层里,闪过微光,互为慰藉。
从上述影视作品可以看到,当文博和考古进入影视故事化范畴时,其表现形式是较为丰富的,从背景、空间、元素到情节,都可以转化。但不同的表现形式,对博物馆和考古本身的赋能,如知名度的提升、文旅价值的发掘、IP价值的强化,则有所差异。
总的来说,开发文博考古题材的影视作品,更像是带着镣铐跳舞,抱着宝山修路。一方面,需要把握好意识形态属性,把文物保护放在首位,潜心创作,打磨精品,传承民族精神。另一方面,需要发挥创意与热情,用多元的手法和创新的思维呈现历史和文化,兼顾商业性和艺术性。面向哪类受众?纪录还是故事?传统还是创新?这些都是博物馆和考古中心在探寻影视化时所需要考虑和斟酌的问题。
结语
从旧木新草掩映的泥土厚棺到光辉灿烂的文博殿堂,从未知的发掘之旅到悠长的历史回望,文博考古题材总是会唤起人们一种深层的好奇与感动。是谁创造了这样的文明?为什么发生在此地彼时?遥远长河中的人们何以生活?这些奇诡的形象与器物有何寓意?在器物、绘画、雕塑中……藏着怎样鲜活的灵魂?基于这些问题,可以衍生出许多生动而有趣的故事。文博考古题材影视若想要触达更广泛的受众,亦应当更加深度地拓展想象力,创造独具生命力的故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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