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期主持人 | 尹清露
日本花滑选手羽生结弦于7月19日在东京都内召开记者招待会,决定退出一线,并表示隐退不代表休息,他还会继续从事职业花滑表演。羽生退役的消息瞬间成为日推榜上的霸屏top1,虽然引发了一众惋惜之声,但粉丝们也觉得既然他该拿的奖项早已拿到,既竭尽全力挑战了4A(阿克塞尔四周跳,花滑跳跃动作之一),又不至于继续折磨身体健康,此时退出是非常洒脱的选择。
羽生的人生履历非常完美,被认为是花滑男单史上百年一遇的天才。但天才毕竟只能用来仰望,更打动人心的是他坎坷的职业生涯、不断超越自己的雄心,以及“强大”与“脆弱”共存的艺术性人格。令粉丝们产生共鸣的是他如何从东日本大地震中死里逃生,一路从仙台的地方赛道滑到奥运赛场,如何通过努力以一般入试而非体育生的身份考上早稻田大学,又如何在2014年大奖赛时和闫涵相撞下颚流血后,坚持带伤完成了这场“血色魅影”的表演。虽然羽生曾多次表示自己是运动员而不是偶像或艺人,但是他的人生历程实在太符合偶像的叙事了,即使羽生结弦个人从未开通过社交账号,力求朴素低调的生活,还是收获了超乎想象的人气。我记得在日本时,随便走进一家书店都能看到印有羽生选手的写真集和剖析其精神动力的畅销书,人们既希望看到他华丽的身姿,又想从他的故事中汲取一些面对生活的勇气和能量。
“体育明星”的概念其实并不新鲜,作为明星甚至是精神领袖的运动员同时具有竞技实力和个人魅力,这也让嗅觉敏锐的商家及时出手,进而打造出更具流行潜力的体坛icon。作为网球界最高代言人之一,费德勒每次接受奖杯时,他的劳力士手表都在闪光灯下熠熠生辉;在国内饭圈整治的大背景下,苏炳添等一众运动员一方面成为品牌们的新宠。同时,不受偶像产业规训的运动员能表现出鲜活的个性,反而在某种意义上更具有成为偶像的潜力,也为互联网实时提供着各种新旧老梗。比如在奥运期间,国乒队成员们“集体拉跨”的英文采访以小视频的形式重出江湖;冬奥结束后,滑雪运动员徐梦桃在综艺《乘风破浪》中的乐天气质也让观众在弹幕中发出了“运动员心理素质就是好”的感叹。
伴随着运动员的名声渐增,经常有网友担心这已经超出以往“体坛明星”的范畴,使体育圈也具有了饭圈倾向。不过,也有人认为虽然类似的倾向确实存在,但如果一个运动员足够优秀,TA当然会成为人们的偶像与榜样——就像羽生结弦那样。
从羽生结弦决定退役一事出发,我们聊了聊曾经打动过自己的运动员们,以及他们是如何成为大家心中的偶像的。
为了他人幸福的羽生结弦,留有遗憾才更像普通的人生
姜妍:运动员很特别的地方在于,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可以有两段“人生”。以退役为节点,开启一段新的旅行,所以祝福他喽。我比较多看花滑比赛还是金妍儿、浅田真央没退役的时代,看羽生的比赛并不多,这几位选手在艺术性的部分当然是让人赏心悦目的。
林子人:看到他退役的消息,第一反应是“北京冬奥会居然是羽生结弦的最后一个竞技舞台”了。本届冬奥会之前我并不了解他,只知道他长相清秀,是日本不世出的花滑天才,有一次去日本旅行我还在一家高级商场里看到过他的图片展。冬奥会期间读了一些关于他的特写报道,得知他是仙台人和东日本大地震的亲历者,对他肃然起敬。报道里提到,羽生结弦当时不得不穿着冰刀鞋从被损毁的体育馆中逃出来,对于当时还是高中生的羽生结弦来说,此等灾难留下的创伤不可谓不深。但他还是从强烈的幸存者愧疚中振作起来,把花滑当作一项为他人鼓舞士气的事业,“为了‘他人的幸福’逼到极限去努力拼搏。”
羽生结弦在北京冬奥会上因没能呈现完整的阿克塞尔四周跳无缘花样滑冰男子单人滑奖牌,当时令不少粉丝惋惜不已。未能以站在巅峰的姿态退役,是否是一种遗憾呢?我想对于羽生结弦来说,竞技可能更多只是他的花滑事业中“为自己”的那个部分,如果是秉持“为了他人的幸福”而花滑的态度,何处不是实现自我的舞台呢?
叶青:看到羽生结弦退役的消息并不太意外,我开始看他的比赛相对比较近期,离他的全盛时期已经有一段距离,其实2018年平昌冬奥会的时候就有消息在传他比完就要退了,但他又坚持了4年。不得不承认,体育竞技是一门青春饭。子人提到今年年初他在北京冬奥会上的表现让不少粉丝留有遗憾,但在我看来,这个遗憾反而让我和他的距离更近了。我相信喜欢他的人大多数也不是因为他获得过多少荣誉,而是他的拼搏精神和个人魅力。打破记录华丽退场当然是理想中的剧情,但多少让人觉得有些遥不可及,努力后仍有遗憾可能更贴近每个普通人的生活,而且以他的赛龄能做到这样已经算是给出了满分考卷。
喜爱的运动员们:自律、谦逊、如老友般熟悉
潘文捷:有段时间我痴迷足球运动员,打开房门细数,墙上贴了四五十个肌肉发达的球员(听起来有点儿奇怪,其实有几张是整个球队大合影)。那段时间有三个球星风靡全球,朋友们大多喜欢C罗或卡卡,我喜欢梅西。我们对未来职业规划进行激烈讨论,琢磨究竟该去哪个球队当队医。卡卡当然帅出天际,C罗也意气风发,可是梅西一直是很谦逊甚至有些害羞的样子,并不是很张扬。你完全能理解C罗说出那句广告词“我是C罗,我选清扬,谁可匹敌”是可信的,而梅西不是会说自己“谁可匹敌”的人,除非甲方硬塞这段词给他。在羽生结弦身上我也看到类似的风采,对他人谦逊有礼,不事张扬但对自己下手极狠,持续追求卓越。可能不论是在中国还是日本,受到儒家文化影响的人还是会对这种性格有所喜爱。
徐鲁青:我以前很迷恋过卡卡,曾经还一个人专门跑去其他城市看他的比赛。大多数男生听到我喜欢卡卡的第一反应是,这人肯定只知道看脸,不懂越位,所以课间看到他们传阅封面印着他的《足球周刊》时完全不想加入讨论。想来最开始被他吸引是2006年的柏林之夏,巴西“魔幻四重奏”里他的灵动感让充斥呐喊与汗水的足球场一下亮了起来,后来去查他的人生经历,去翻他以前的比赛片段,原来他游泳重伤后险些放弃足球,原来他迟到了会一直和记者抱歉。
再到后来他从神坛跌落,由“前世界最佳”到去美国养老,从少年变成了胡子拉碴的大叔,同时期我的生活也是一地鸡毛,喜欢他的心态从最初把他当作理想化人生的投射,变成老友般的熟悉感,从他的生命起落里我找到自己的参照。小说家菲利普·图森说足球比赛的迷人之处,是让人能够“留在时间的茧壳中,免遭外部世界的伤害,避开现实的偶发事件”,这是最开始足球吸引我的地方,但在看过卡卡最后一个赛季的比赛后,我好像已经能走出这层茧壳,走进现实里去。
姜妍:我喜欢德约科维奇已经差不多有17、8年了,看着自己喜欢的球员一路成长为一代球王,还是很幸福的。我觉得和自己关注网球的时间节点有关系,当时在全世界范围内,纳达尔和费德勒已经把网球粉丝瓜分掉了大部分,在网球刚刚开始进入大量中国球迷视野的时候,正是德约崭露头角之时。尽管德约有全球客场的待遇,但在中网和上海大师赛上,他的现场支持度很高。
如果讲他的成长故事当然有很多,比如作为塞尔维亚人童年时他要在空袭警报下训练,比如他的家庭当年不得不借高利贷把他送去德国的网球学校学习,他永远都是训练最刻苦的那一个。有一年过节大家都出去玩了,教练和他说,你平时训练都那么刻苦了,今天就和大家一起出去玩吧。他问教练,如果我今晚出去玩了,会影响我将来拿世界第一吗?2012年澳网决赛,德约和纳达尔打了将近6个小时,他最终赢下了这场史诗级比赛的胜利。而他赢球后,坐在更衣室里最想做的事是尝一口许久未吃的巧克力,当他从团队成员手中接过巧克力时,他只掰下了一小块,让它在舌头上融化。“我只准自己吃这么多。要当第一,就要付出这样的代价,”在自传里他这样写道。我确实在他身上看到了许多非常人的精神,包括了极高度的自律、专注、投入、勤奋等等。
体育精神才是运动员成为偶像的关键
潘文捷:我在运动中常常犯的错就是缺乏好胜之心,觉得出出汗达到健身目的就可以,遇到强劲的对手就怂,反正是输,摸摸鱼算了。实际上这就是没有体育精神的体现。宫本武藏在《五轮书》里谈到过剑术家必须具有的“磐石之身”——高明的剑术大师都必须有坚如磐石、不可动摇的必胜之心。他说在兵法界有一句口耳相传的秘诀:“你必须具备无法动摇的伟大心魄。”所以说体育运动的精神就是磨炼意志、追求卓越,这就是体育运动员能成为偶像和榜样的原因。其他关于颜值、性格、悲惨身世等可以商业化的部分,都是在这个土壤上开出花来。
徐鲁青:我觉得体育偶像和其他娱乐偶像是很不一样的。体育运动因为经常与民族国家认同绑定,体育明星常被放入国家框架中审视,和电影明星有完全不同的社会影响力。马拉多纳在1986年世界杯踢赢英格兰后,被人们视为民族英雄,他在回忆录里写:“这不仅是打败了一个足球队,而且是打败了一个国家。当然,我们在赛前都说足球与马尔维纳斯群岛的战争无关,但我们知道很多阿根廷的小伙子在那儿牺牲了,像小鸟一样被射倒。这是一场复仇,仿佛收复了马尔维纳斯群岛的一部分。”
效力曼联的北爱尔兰球星乔治·贝斯特被人津津乐道,是因为他能让分裂的北爱尔兰人民共同坐在一个酒吧里看球,那时北爱人民因宗教和民族问题正打得头破血流。奥运会场上乌克兰和俄罗斯选手的拥抱、朝鲜与韩国选手的握手,也不难让我们感受到超越政治国族的友谊和联结。
姜妍:10年前李娜出《独自上场》那本书的时候,我做过一次她的专访。我印象很深的是,她反复几次提到,打网球是她的工作。在那之前,我可能没有太从工作的角度去想象过运动员这个职业,人们看到的更多是运动员高光的一面,很少看到他们在背后日复一日的、某种程度上可能是枯燥的重复与付出。而在看比赛的过程里,我们的情绪也随着支持的球队、运动员的表现而起伏,甚至有时候在自己支持的运动员没有赢下比赛的时候生出责备之心。
这些年在看比赛之外,我也渐渐说服自己把胜负的事情暂时放一放。观赛的时候当然还是会有自己支持的一方,但尽量不让此后的情绪蔓延。作为一项工作,谁也没办法保证每一次自己都是顶端的那个,但是并不妨碍在日常的工作中努力保持良好稳定的工作状态,照顾好自己的身心。
男子网坛近些年讨论的一大热门话题就是GOAT之争——究竟德约、费德勒和纳达尔谁才是史上最佳。这当然就和他们各自取得的大满贯数量紧紧挂钩。今年法网期间,纳达尔脚伤复发,依靠麻醉针、消炎药等医疗手段才能走上赛场,在决赛前他说自己宁愿输掉比赛,希望换回一只健康的左脚。他也提到,驱使他前进的并不是成为史上最佳或者赢得更多的比赛,而是因为他始终对网球保有热情,是因为他喜欢他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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