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娱乐硬糖 谢明宏
编辑|李春晖
最封建的地方是现代剧,光鲜外表下到处是糟粕思想。最不浪漫的地方是仙侠剧,明明男女主每集都在恋爱,可你却很难发现他俩是何时、怎样爱上的。
汤显祖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这是人家的委婉才子笔。细看《牡丹亭》,我们当然知道杜丽娘和柳梦梅是如何相爱的。杜丽娘有对传统礼教的背叛意识,柳梦梅虽然一介书生却充满正义之心。在青春与爱的觉醒下,两人“因梦生情”,并没有用“姻缘前定”推诿。
但如今的仙侠剧呢?真是不知所起、不知所云、不知所谓了。无论是生死轮回还是天下苍生,都不及一段惊天动地的爱情来得感人和重要,整个世界坍缩为“两个人,一场爱”。事已至此,硬糖君也不纠结“仙侠还有没有正事干”了,但你们怎么连恋爱都不会谈了?
通常情况是,法力高深的强势男上神,忽然君临一个平庸无奇的女花仙的整个生活,以霸道之爱俘获芳心。这和霸总爱上我的现偶套路是一样的,但表现手法上甚至更贫乏。现偶里的霸总还可以帮女主职场升级打怪、平步青云。仙侠剧呢?只有辅助修炼、耗费神力、自毁内丹这种普通人无法共情的牺牲奉献了。
奈飞的新剧《睡魔》中,掌管梦境的男主与一个凡人订立盟约,每隔一百年就在酒馆碰面交流心得。男主很想知道,当一个普通人无限延长生命后,会把时间用来做什么?这个凡人没让他失望,不断更换职业以体会多样人生。
要是把这个赌约放在仙侠剧里,睡魔可能会崩溃。原来生命延长成千上百倍后,神仙们也只是花更多的时间来恋爱。还很没细节、没进展,纯耗时长——动不动就800年没有渡过忘川,500年前救了一个上神,等心上人等了上万年……
仙侠剧最牛掰的地方,不是让观众get到爱情的伟大,而是在无限蔓延的时间体系中放大了爱情里最无聊平庸的部分。
怎么就爱上了?
故事通常这样结尾,王子与公主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因为聪明的创作者知道,再之后发生的事不好写了,写出来读者也不乐意看,除非你就是先婚后爱。然而仙侠剧的故事起点多半起于这种“幸福的生活”——他们爱上得太早、太快、太理由不充分了。
《苍兰诀》女主真身是一朵小兰花,意外和男主共用身体。这其中的爱情是怎样产生的呢?强大的男主因为咒术和小兰花的感受相连,小兰花就成了他唯一的软肋。谁杀了小兰花,那他也会死。恕硬糖君直言,这不是爱情,而是赤裸裸的生存威胁啊。
大概《苍兰诀》想演出“神女无心而襄王后知后觉”这种典型爱情模式,但期望表达和实际呈现有壁。小兰花对男主的关心,显然出于她的社交型人格,对方却由此感受到了从小就缺乏的温情。看来原生家庭缺爱确实容易培养恋爱脑,马东老师说得在理:“心里苦的人只要一丝甜就能填满。”
而女主对于男主,就目前限制人身自由的同居以及当着天宫众仙的面说“谁敢动我的人”,实在流于霸总套路。女主不爱是正常人类,女主爱上是常规女主。
《沉香如屑》的女主是荷花精。顺便说,这里真要吐槽如今横行的植物系女主。《香蜜》是成功,但大家也没必要信了“花仙子”玄学吧。小荷花、小兰花、小月季、小芍药层出不穷,怎么的,动物系女主谈恋爱犯法吗?
荷花精颜淡和应渊帝君的爱情,硬糖君猜想发生在小木屋的照顾期间。应渊身受重伤不久于人世,颜淡用假身份对应渊进行临终关怀,最后还剜掉自己半颗心治好了对方。放现代剧里,应该是美丽小护士打开了重病少爷的心结,并且华佗附体治好了顽疾。嚯,这么大的help别说爱情了,分她整个家族一半的股份都值得。
应渊(成毅)上一部仙侠《琉璃》里的老伴儿璇玑,是个“六识不全”的女孩儿。说白了,就是有点缺心眼儿。男主司凤本来是“莫挨老子”的高冷男孩,却被不懂情爱之事的璇玑撩来撩去。等他好不容易有点上头了,发现璇玑对身边的男孩都内样。
别的剧里,女主这么茶不得被骂死。说《琉璃》里的爱情,硬糖君也是摇头的。无非是男主没见过世面,被海王女主套路罢了。不能忽视的一点是,仙侠剧男女主大多是对方的初恋。这样的设定当然可以在宣传里吹嘘“双洁”。但恋爱经验都没有,突然对一个人死去活来非卿不娶,这爱情也就颇为可疑。
爱情不是《演员的诞生》,大家演一段,观众评一段,就“诞生”了。爱情本质上是外在与精神的双重吸引。归到外在美,女主们倒确实往往是四海八荒第一美人,男主也是在仙界一堆追星族的绝代仙君。可频繁上演一见钟情,未免显得仙界都是好色之徒。再说了,你们神仙不是变成啥样都行吗?还这么在意外表啊。
归到内在美,却又都是违反常理的牺牲和受虐。人家为你剜了心、跳了诛仙台、挖了眼,男主不感动还算个人吗?可感动这玩意儿,张韶涵和张朝阳早唱过——《亲爱的,那不是爱情》。
除我以外,皆工具人
仙侠剧吊诡的爱情常态是这样的:一方面,充满性吸引力的男战神,对其他女神仙充满了禁欲气质,他只对女主动情。恶毒女配悄摸喜欢了男战神上千年,却被女主给截胡,于是因爱生恨变坏坏,开始挑拨离间甚至不惜以摧毁三界苍生为代价,得不到就毁掉。
另一方面,同样英俊潇洒的男二,身边也有不少追求者。通常设定中,他认识女主的时间还比男主早,但就是三番两次和女主错过。与恶毒女配的黑化路线不同,得不到爱情反而让男配在道德上变成了更加完美的化身。他们默默守护在女主身边,女主受伤了就把她身体养好,然后再送回男主身边,也不需要报销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
就不明白了,同样尝不到甜甜的爱情,咋女配就黑化变坏,男配就一心向善呢?莫非是他们虎扑绿帽文学学得好?
《沉香如屑》里的萤灯,因为被颜淡截胡而变坏;男配余墨却守护在颜淡身边。《苍兰诀》里的丹音,带着其他仙女整天搞女高中生霸凌;男配长珩则情根深种,不惜耗费仙力为小兰花炼丹。
当然,最典型的还是《三生三世十里桃花》里的素锦和玄女。素锦是一个阴险毒辣,又愚不可及的反派。她是不是真的爱夜华,其实不好说。但她必然爱夜华身后的权势和利益。苦出身使她早就看清了天宫的运行法则,拜高踩低道貌岸然。
待白浅复仇归来,素锦成了千夫所指,似乎所有过错都是她造成的。然而这其中的人性之恶以及天帝的偏私,就没有一点责任吗?应该说从《三生三世》到《千古玦尘》,这种女主在道德和出身上对女配的全方位碾压,是愈演愈烈的。
福斯特给扁平人物总结时说:“他们依循着一个单纯的理念或性质被创造出来,真正的扁平人物可以用一个句子描述殆尽。”仙侠可能是最钟爱扁平人物的类型剧,有些人物似乎就是为了阻挠男女主恋爱而生的。
那些较成功的作品才会有例外,比如《香蜜》中的润玉。由于外部环境的刺激,性格从无欲无求走向争权夺利。或许,情场的失意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向不公的命运反抗,向权贵势力反抗,终于散发出自我救赎的光芒。
这也是仙侠剧中的反派比主角更有人味的原因。因为他们身上到底还残留着普通人的欲求,而不是神仙的恋爱脑。可惜不论是《琉璃》中的乌童还是《千古玦尘》中的芜浣,都只有失败一条路。
伟大的尽头是虚无
明明知道不会有回应,但他们就是义无反顾的走上爱情祭坛。献祭式的感情观,意在凸显爱情的伟大。可殊不知,伟大的尽头是虚无。在仙侠剧的爱情叙事里,男配越陷越深因爱入魔。但女主只会越来越疲惫,然后无法接受已经神化了的爱情。
更加好笑的是,“黑化”成了男女主走向终极幸福的一种必备叙事桥段。观众普遍的观感是“黑化”之后,剧情还变好看了。倒不是人们就喜欢主角干坏事,而是潜意识里觉得伟大的爱情不是一种常态。它需要被推翻或者调节。
花千骨在前期是懵懂单纯的少女,其服饰偏向粉嫩与清新。后期成为妖神后,变成了大胆的烟熏妆和烈焰红唇,体现出其心有不甘与对天下的愤恨。那句台词怎么说的来着?“白子画,你陪我睡一晚,我便少杀一人。”
在《花千骨》中,当男权话语被转移为女性自我书写的方式,“虐”便成为了剧集的核心爽点。白子画以爱之名施加在花千骨身上的种种折磨,都被花千骨后期悉数返还,这或许反映出仙侠剧中观众幽微的、不易觉察的、难以宣之于口的受虐心态。
更进一步,爱情不是面向未来生活的期许,而是面对过去的控诉与抚慰。它以一种弃绝自身的献祭姿态获得了合法性,也就成为了那个时代的悲情政治想象。仙侠的虐,可能是早期文青的伤痕文学在新时代的变种。
《扶摇》中,大幂幂的妆容是美丽成熟的,脱口而出的质问却仍是少女的。“你是我的,你怎么能去相思别人呢?”爱情在黑化后,其关键词已经从无私、自由、包容变成了摧毁、自私、掠夺。当然,为了论证爱情的伟大,仙侠剧会通过“白化”让男女主重回卿卿我我的常态。
安吉拉·麦克罗比认为:“浪漫史总是专注于对狭窄且有限的情感世界的关注,从不去尝试填充社会事件或背景”。这就是我们在看完一部仙侠剧后,记不清三界苍生是如何被拯救的,但对于“男女主在某集如何误会又如何解开误会”的情节津津乐道的原因。
当时代剥夺了人们的历史感与社会参与感,仙侠剧中关于爱与被爱的描绘就成了一种巨大的安慰和奖励。尽管你碌碌无为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但至少还有一次可以超越平凡生活的机会——那就是经历仙侠伟大的爱情。
大可以设想,如果仙侠剧中的女主没有经历爱情,她的人生会是怎样?璇玑会是一个傻子,颜淡会喂一辈子的金鱼,小兰花只能日复一日修补命簿……面对这样逆天改命如同考编的机会,谁又不会执着地仰望爱情,虽九死其犹未悔呢?
可惜,爱情神话无法代偿宏大叙事崩解后的空洞,这是仙侠剧最大的命门。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