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财经故事荟 何惜金
编辑|万天南
“改编生硬,水土不服,职场剧情太过悬浮。”伴随着犀利的吐槽,不少观众毫不客气地将一星送给了《玫瑰之战》。
据了解,该剧由新丽传媒出品,翻拍自经典美剧《傲骨贤妻》。原作2009年开播,一共七季,每部豆瓣评分均在9分以上。国际大IP的本土化创作本就面临不小的挑战,何况原作珠玉在前,因此《玫瑰之战》自8月8日开播以来,就因改编问题备受争议。
无独有偶,八月暑期档,因改编问题受挫的国际大IP不只有《玫瑰之战》。
根据“推理小说女王”阿加莎·克里斯蒂小说改编的《民国大侦探》,同样遭到原作粉丝的无情吐槽。本格推理爱好者评价该剧平铺直叙,节奏拖沓,缺乏悬念感,甚至有评论恨铁不成钢,称“编剧这一栏写着阿加莎·克里斯蒂,堪称本世纪对阿加莎最大的侮辱。”
两部剧播出后均反响平平,热度不敌同期仙侠剧《苍兰诀》。云合数据显示,8月14日当天,《苍兰诀》以18.18%的正片有效播放市场占有率位列榜首,而《玫瑰之战》和《民国大侦探》分别以10.15%和6.18%位列第三和第六。
看来,依靠大IP自带流量获得播放量的惯有打法在这个夏天失灵了,这届观众已不再轻易为偷懒的IP改编故事买单。
《玫瑰之战》:画皮难画骨,职场内容过于悬浮
就制作班底和演员阵容来说,《玫瑰之战》无疑是新丽传媒的年度大剧。
导演孙皓凭借爆款作品《庆余年》获得过第26届“上海电视节-白玉兰奖最佳导演奖”提名,领衔主演袁泉、黄晓明、俞飞鸿,都是颜值与演技兼具的“中年顶流”,因此该剧开播之初备受观众期待。
可惜豪华卡司掩盖不了剧本创作缺乏“中国魂”的核心问题,《玫瑰之战》依旧逃不掉“水土不服”的魔咒。
就故事内核来说,原作《傲骨贤妻》是一部女性题材的律政剧,主人公Alicia为了检察官丈夫的事业选择回归家庭,成为贤妻,丈夫却被曝出腐败和召妓丑闻。为了家庭,Alicia重返职场,一路跌跌撞撞,从一个完美圣女蜕变成为充满欲望、野心的大女主。
在第一季开始,Alicia是一个受害者形象,她扇了出轨的丈夫一巴掌,而在第七季结尾,Alicia成为了加害者,为了自身利益她伤害了亦师亦友的Diane,被Diane扇了一耳光,此时Alicia并无迷茫,她毅然推开了下一扇门,迎接新的挑战。
可以看出,原作剧情充满了浓厚的女性主义意识,且在剧情创作上充满巧思,并不套路。
然而受律政题材过审因素影响,《玫瑰之战》将内容定位为职场情感剧。
女主顾念(袁泉饰演)结婚十年,依然是丰盛(黄晓明饰演)的白月光,在对方的邀请下顺利进入大律所工作。男主丰盛手握“拯救者”剧本,在女主案件陷入僵局时,多次出手相助。
毫无疑问,这种玛丽苏的剧情设计,不仅落了俗套,也损害了女性觉醒的创作主题,原作粉丝纷纷吐槽“只有玫瑰,没有傲骨”。
相较于剧作主题的硬伤,《玫瑰之战》在故事背景和人物塑造上的本土化方面引发的争议更大。
编剧将顾念的人设由原作的检察官太太改为律师太太,在剧情上却并未作出相应调整。
依然让他们生活在豪华别墅区中,并试图以“给邻居送烤鸡”的桥段立住顾念的贤妻人设,浓郁的美式社区氛围却让观众难以代入,有观众表示:“要是说这是发生在老美的事,我都不觉得奇怪。”
随后因律师丈夫涉嫌犯罪被逮捕,顾念走出法庭,独自面对媒体的长枪短炮,被各路记者围追堵截,这一情节设计过于夸张,也违背了大众的生活常识,不少奔着现实主义题材而来的观众被“雷”倒。
除了人物设定本土化不足外,作为重要看点的职场戏份也存在“悬浮”痼疾。
即便普通观众没有法律从业经验,也会认为顶级律所的律师站着开会过于儿戏。
作为业内人士,天津天关律师事务所的赵洋洋律师则向《财经故事荟》指出了该剧更多职场细节问题。
“《玫瑰之战》也许是为了画面好看,每次拍摄律所的画面,尤其是顾念和方旭的工位附近,都有很多同事在。其实真正以诉讼业务为主的律所,平时是没有这么多律师同时在所里的,不是在开庭,就是在会见,要么约了当事人在接待室,或者是去法律顾问单位。”
而针对剧中律所工作人员隔着玻璃窗议论当事人的情况,赵洋洋律师也澄清道:“实际生活中,国内普通律所(不包括红圈所、外资所)的会议室或接待室,一般不会用全透明的装修设计,即使有用玻璃装修设计的,也是半磨砂玻璃或搭配百叶窗帘,毕竟保护当事人隐私是第一位的。”
比起这些场景设计的细节,赵洋洋律师认为《玫瑰之战》中调查员叶勤勤的设计更容易误导观众。
这个角色由《傲骨贤妻》里Kalinda的形象转化而来,但国内律所并无专职“调查员”。如果需要调查案件事实,有时需要律师本人持证、律所介绍信等材料或是去法院申请调查令才可调查取证。如果叶勤勤没有律师执业证,许多调查取证工作,她其实是做不了的。
对于这部“悬浮”的改编剧,赵洋洋律师持较为开放性的态度,并利用剧中情节向大众普法,但是也有不少法律从业者持否定态度,认为国内律政剧的编剧急需补课,“律政剧中出现的细节性错误,会给真正的法律工作者增加普法成本。”
《民国大侦探》:原作镣铐太沉重,改编难出新意
和《玫瑰之战》的“拿来主义”相比,《民国大侦探》似乎显得更有诚意一些。
剧本将原作的英伦背景挪到了民国时期的哈尔滨,在背景的本土化方面,也下了一番功夫。
男主角司徒颜(胡一天饰)控诉凶手马世英杀人,却因马世英已入外国籍。因民国时期,外国人享有治外法权,在中国犯罪时不得由中国法院审判,因此马世英逍遥法外,而司徒颜为收回丧权辱国的治外法权,前往哈尔滨。以这一事件开篇,刻画了时代背景,同时也塑造了主角正直的一面。
将背景设定在哈尔滨,既能够通过大雪纷飞渲染萧瑟紧张的谜案气氛,又能够在展现俄式庄园时,契合原作古典优雅的风格设定,不会显得突兀。
可惜阿加莎·克里斯蒂盛名在外,曾被英国女王授予“侦探女王”桂冠,作品翻译超过103种语言,总销量突破20亿,仅《东方快车谋杀案》就已经有5部改编,受众广泛。
或许是为了吸引推理爱好者的关注,《民国大侦探》竟将《东方快车谋杀案》放在了开篇。
然而耳熟能详,也就意味着案件的悬疑性大大减弱,当推理爱好者们冲着“阿婆”的名号,点开这部剧时,他们早已知道全员凶手的真相,只是期待着编剧能够在推理部分展现创意,给自己一点惊喜。
可惜,国际知名IP的镣铐太重,编剧也被束缚住手脚,除了将凶手从原本的12名缩减为9名后,便未进行更多的创新改编。
即便如此,推理部分的剧情也存在节奏拖沓的问题。凶手交代线索和信息缺少逻辑和重点,节奏冗长,有观众吐槽,“全员工具人,都在走流程,堪称最综艺版本的改编”。
除了推理迷外,本剧其实还吸引了另一批IP受众——爱奇艺自制剧《民国奇探》的剧粉。
《民国奇探》同样由张伟克执导,胡一天和张云龙主演,讲述的是留英归来的高材生路垚和巡捕房探长乔楚生在上海滩探案的故事。该剧节奏明快,人设有趣,推理部分逻辑清晰,吸引了不少剧粉。
对他们来说,《民国大侦探》更像是《民国奇探》在平行时空的一部续集,案件缺少新意不要紧,只要人设依旧有趣就好。
然而,《民国大侦探》在人设改编上存在着明显短板。
对比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原作,大侦探波洛是一位有趣的比利时人,他举止庄严稳重,极其重视整洁条理,还有一点小小的虚荣心。
改编后的司徒颜欠缺了不少亮点,他严谨冷峻,思路清晰,但个性不够鲜明,甚至连老师去世时都未流露出明显情绪。
人物塑造的单薄,影响了双男主的CP感。即便是奔着前作而来的粉丝们也感觉有些嗑不动,何况剧本中还为双男主安排了各自的感情线。
改编新意不足、节奏拖沓、人设单薄,三大短板,让这部国际IP的改编之作流于平庸。
国际IP珠玉在前,为何难救本土改编?
投资方和制片方之所以青睐IP翻拍,自然是因为其背后的经济效益。
经典国际IP本身已经拥有了一定的粉丝基础,内容质量经过市场检验,改编自带话题热度,降低了营销成本,投资风险系数低。
可既然国际IP珠玉在前,为何本土化改编却多次翻车呢?
电影制片人马欣告诉《财经故事荟》:“国际IP改编是二次创作,既需要尊重原创IP的故事框架和世界观设定,梳理原作的故事内核,又需要根据我们国家自己的社会背景,重新搭建故事框架,进行本土化演绎。这个过程中要面临两种文化语言的转译问题,改编具有很高难度。”
文化壁垒带来的改编难题在《玫瑰之战》中表现得尤为明显。
《傲骨贤妻》诞生于美国的文化背景中,除路易斯安那州外,美国采用的是海洋法系,而《玫瑰之战》将背景设定在中国大陆,采用的是社会主义法律体系,与大陆法系较为接近。
“以诉讼程序来说,大陆法系的诉讼程序以法官为重心,具有纠问程序的特点。海洋法系的诉讼程序以原告、被告及其辩护人和代理人为重心,具有抗辩式的特点,同时还存在陪审团制度,所以我们觉得美剧、英剧的律政剧庭审场面热闹又精彩。”
赵洋洋律师补充介绍道:“但在我国庭审中,无论是公诉人还是辩护人,在发言的时候一般都不会被人打断,除非某一方的发言多次重复影响庭审效率,或者有不适宜的内容,审判长有可能会打断该方发言予以提醒,但这也是极少出现的情况。如果实际庭审中,辩护人被公诉人打断发言,喊了‘反对’,那么辩护人是可以提出质疑的。”
因此将海洋法系背景的律政剧移植到大陆法系的背景中,庭审的精彩程度必然大大降低,失去了原作的趣味。
除了文化差异带来的改编问题外,编剧果果向《财经故事荟》分享了国际IP改编的创作流程。
“国际IP改编,主创团队是核心。在项目启动的阶段,靠谱的制作公司就会考虑到这部作品本身的本土化难度,并制定可行的改编思路。如果说存在照搬照抄,那说明制作公司本身方向存在错误,过于看重IP的影响力和本身的内容,忽视了本土化的步骤。”
而针对编剧的创作问题,果果解释道:“其实IP翻拍过程中,大多数情况下编剧没有多少话语权。按照行内的规矩,如果制作公司已经制定好了可行的IP改编方案,一般不会去找与这部剧同等级别的编剧进行创作,因为知名大编剧不会轻易去接改编项目,除非各方面条件比较恰当。而小编剧在接到委托创作的合同时,需要结合原作、制作方的改编方案、自己的创作思路,去探求一个最优解。”
对于果果所说的情况,一位业内人士表示了确认,并补充道:“在项目初期,制片方会四处寻求试稿,找到一个他们认为可行的改编方案,再交给编剧,但是这名编剧可能也会将项目分包出去,或者说这个项目制作周期较长,出现了半路更换编剧的情况,接着创作的编剧需要按照之前团队的思路继续修改,这样的情况下容易出现创作思路的分歧,变成魔改。”
编剧位于主创团队的边缘位置,一般来说,只要编剧完成了剧本,得到了稿费,就不再参与后续制作,因此编剧的创作不是面向观众,而是面向制片方的。
同样位于边缘位置的,还有各类顾问角色。多数情况下,他们只是挂名,很少参与到实际创作中。
结语
其实,近年来的国际IP改编也不乏本土化成功的改编案例,2019年上映的《误杀》就是其中的代表。
《误杀》改编自印度电影《误杀瞒天记》,剧情、设定和原版相比改动并不大,但是将背景从种姓制度的印度挪到架空的“泰国唐人街”,将男主角李维杰的人设,从印度中产阶级改编成一个传统的中国老好人,本土化的人物设计更能引人共情。凭借着成功的改编,《误杀》征服了观众,以10亿票房成为2019年贺岁档冠军,豆瓣评分7.5。
而2020年10月27日登陆爱奇艺的《棋魂》,改编自同名日本漫画,保留了原作热血、深情、纯真的内核,将剧中人物背景的大量细节替换为80后、90后的共同记忆,增强观众代入感。
总制片人朱振华曾表示:“我们在创作过程中遵循的几个原则是,一要尊重原著精神,结合视听规律去改编;二要多维度挖掘原著内核,而非停留于表层。”认真的创作态度,让这部剧口碑逆风翻盘,豆瓣评分高达8.6。
由此可见,国际IP改编剧本土化失败,并非只有文化背景差异带来的难题,更有影视生态的系统问题。投资方和制作方需要改变“重IP,轻故事”的心态,不再迷信数据、流量、大制作,以好故事为核心,服务观众。唯有内容为王,才能度过这个艰难的影视寒冬。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果果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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