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 赵孟

编辑 | 翟瑞民

湾东村村民抬头看见，直升机在湾东村上空盘旋，但迟迟找不到一块开阔地降落。

2022年9月5日12时52分，四川省甘孜州泸定县发生6.8级地震，震源深度16公里。震中位于泸定县海螺沟景区。泸定县得妥镇湾东村右岸山体垮塌，阻断湾东河右主支沟形成堰塞湖，附近村民一度失联，引发关注。

9月6日下午，在抗震救灾前线联合指挥部举行的第二场新闻发布会上，有关部门通报称，大渡河一级支流湾东河出现断流，形成堰塞湖。目前已有较大自然泄流，风险总体可控，受威胁群众已进行疏散转移。四川省消防救援总队有关人士也告诉界面新闻，目前堰塞湖情况“问题不大”，被困群众有较多，但都在有序转移。

当日下午，界面新闻采访到多位堰塞湖下游东湾村村民。他们表示，地震造成村里多人伤亡，9月6日上午直升机开始转运伤员，但由于地面道路不通，直升机运力有限，村里尚有两三百人仍在等待转移。地质专家则提醒，虽然堰塞湖“风险应该可控”，但要防范降雨引发的其他次生灾害。

过半房屋垮塌，庆幸孩子在学校

9月5日，是泸定县得妥镇幼儿园和小学开学的日子。一大早，该镇湾东村的人们就将孩子送到8公里外的镇上学校，回到家继续经营客栈，或到去地里干农活儿。湾东村位于海螺沟冰川森林公园片区，许多村民靠旅游相关产业生活。这个季节原本是旅游旺季，但疫情也影响了生意。

中午12点多，湾东村1组村民刘军和妻子正在地里给农作物打农药，突然他感到有些站不稳，接着就听见山石破裂的声音。几秒钟内，稀稀疏疏的声音很快变成巨大的轰隆声。“地震来了”，刘军意识到危险，拉着妻子就往家里跑。家中还有小女儿。

大地持续在摇晃，轰隆声弥漫耳鼓，刘军跌跌撞撞跑到半路上，发现女儿正从家里跑出来找他们，惊魂未定的一家人围在一起。这时他才注意到，村里的许多房子都垮了，周围原来翠绿的山坡到处都在“冒烟”，烟雾散后露出一大片一大片白色的土石，那是山石崩塌后的痕迹。

震感平复后，刘军回到家。自家房子的两面墙也已经倒塌，幸运的是女儿跑得快，没有造成人员伤亡。手机信号消失了，村里的电线杆也倒了，唯一的通村公路上满是巨大的土方和石块，附近的一座桥也被震垮，湾东村成了“孤岛”。

“村里七八十岁的人都说，从没有过这种经历。”刘军称，他也“被吓惨了”。但很快，更大的险情逼近。村民们发现，家门口的湾东河突然“没水了”，他们根据常识判断，应该是上游垮塌的土石阻断河流，形成了堰塞湖。

由于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村民们开始自救。湾东村地处狭长的河谷地带，两边山势陡峻。村里共有4个村民小组，当日留在家里的约有300多人，其中有不少是老人。由于人们居住分散，“这边山头一些人，那边山头一些人”，加之地震破坏道路，村民们只能就近抱团互助。

刘军家附近一位年轻村民当时也在地里干活，被山上滚落的石头砸中倒地，刘军和其他几位村民将其扶起来，转移到地势较高、较平坦的地方，以防堰塞湖溃决。村里的年轻人又将其他老人转移到高处，并搭起了帐篷。村民们采取类似的方法，形成几十人一组的聚集点，待在帐篷里等待救援。

湾东村准确的伤亡数字尚不可知。9月6日下午，多位村民告诉界面新闻，由于道路被阻断，救援和统计灾情的人员仍无法从地面进入村庄，只能依靠直升机转移伤员。刘军称，据他初步了解，村里有几位老人不幸遇难，还有几十个年轻人受伤，伤势轻重各有不同。该村另一位女子称，她的母亲、姨妈和侄子3人，在这次地震中遇难。

刘军估计，村里大约三分之二的房屋垮塌，一些老人可能因此遇难。让他庆幸的是，当日正好赶上开学，孩子们都被送到学校，“如果都在家里看电视，那很多娃娃都糟了”。他称，在学校的孩子均安全，这让村民们安心了许多。

刘军称，湾东河断流的时间大约有六七个小时。事后他们才知道，形成堰塞湖的位置，大约在村庄上游1公里处。由于道路被阻断，他们无法前去排险。到了晚上，湾东河里的水涨了一些，但仍比平时少，险情并未解除。下游大量群众被转移，但湾东村的人们多数处于失联状态。

9月5日的晚上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余震随时都在发生”。村里一些靠近通讯基站的地方，晚上能接受到微弱的手机信号，但刘军家所在的位置，直到9月6日中午才恢复信号，“失联了将近24小时。”

刘军第一个电话打给了女儿，这时他才知道，外面的亲人比他更着急，“我知道我自己是安全的，也知道外面的人是安全的，但他们不知道我们是死是活。”

堰塞湖风险可控，需警惕次生灾害

9月6日早上，村民们发现湾东河里“来了一股很大的水”，来水量逐渐趋于稳定，意味着堰塞湖开始自然泄流，人们悬着的心终于暂时放下。9月6日下午，四川省水利厅表示，目前堰塞湖已过流，堰塞湖对大渡河干流及下游影响不大。

对此，地质学专家范晓向界面新闻解释，过流并不意味着堰塞湖风险已经解除，“因为不知道现在过流流量大小，以及堰塞湖蓄水量有多大。关键看是否有溃坝的危险，以及溃坝的规模大小。”

横断山研究会首席科学家、探险家杨勇向界面新闻分析，判断堰塞湖的危险程度，需要从几个方面关注：一是堰塞体的体量，二是来水的流量，三是堰塞湖形成的库容，四是堰塞湖发生溃决、翻坝或者溢流或通过人工干预条件引流的施工条件和所需时间。

他指出，此次堰塞湖位于湾东河下游，湾东河是大渡河一级支流，源头在贡嘎山南余脉，山顶终年积雪并有现代冰川，海拔超5000米，是大坡降短程河流，长度不到100公里，注入大渡河大岗山电站水库。上游陡峭山坡有矿山采点数处，下游有工业广场、温泉山庄和村落。由于堰塞湖并没有在大渡河干流，相对来说堰塞体和来水应该较小，目前下游许多人员也正在转移，危害程度应该可控，但要注意降雨过程和冰雪崩塌可能再生成堰塞湖的可能性。

杨勇介绍，从海螺沟沟口沿着大渡河干流往北，这些峡谷并不陡峻，相对宽缓，不太具备形成堰塞湖的条件。此外，大渡河干流在震中附近的河段已有三座水电站，其中两座已经建成，一座正在建，如果发生一般性山体垮塌，水库可以吞没滑坡体，不太容易形成堰塞湖。

他提醒，还应该注意的是大渡河的两条支流，即雅家埂河（磨西河）和田湾河的排查。尤其是对震后新生地质危岩体的排查。这些地质危岩山体可能尚未至灾，但如果出现裂缝或松动，处于不稳定临动状态，隐患较大。在海螺沟沟口有磨岗岭村山脊背，是1786年7.5级大地震山崩堵江遗迹，至今仍有一处活动中的滑坡体，经常发生垮塌，这次地震后的情况尤其需要注意排查。此外，历史上发生过地震的海螺沟口堵江洪积台地一带，目前都是移民安置区，也需要注意发生地质灾害隐患。

“由于大渡河峡谷是高山峡谷，坡陡险峻，森林密布，空中排查往往无法识别清楚，还需要地面排查相互配合。”杨勇指出。

界面新闻获悉，地震发生后，四川省地质局的12支专业队已奔赴灾区，开展地灾隐患排查。据不完全统计，目前全局投入到此次地震烈度6度及以上的甘孜州泸定县、康定市、九龙县、雅江县，雅安市石棉县、天全县、荥经县、汉源县，凉山州甘洛县、冕宁县共3市（州）10个县（市）的人员共计230余人，已完成排查隐患点数220余处。

此前，四川发生持续干旱天气。杨勇认为，这可能导致未来两个月出现持续较强的降雨天气，地震导致山地岩体松动，危岩密布，泥石流物源增加，遇持续降雨过程会加速成灾，对震后次生灾害的防范可能是一个长时间过程。

9月6日上午10点多，两架直升机出现在湾东村庄上空，但迟迟无法降落。村里很难找到一块开阔地适合直升机降落，而伤员又分布在零散的聚集点，救援人员和村民们花了很长时间，才将第一批伤员运上直升机。每架直升机一次转运4名伤员，到下午4时许，已有四架次直升机将10多名伤员运出。

村民说，村里的发电机可以给手机充电，家里也都备有食物，现在唯一能做就是耐心等待救援。他估计，打通地面道路可能还需要较长时间，暂时只能依靠直升机转运，“优先转运受伤的，我们都在有序等待”。刘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