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真故研究室 马 路

编辑|龚 正

在持续的亏损下，自诩“价值投资”的投资者心中难免多了一个疑惑：奉行的长期主义，究竟多长算长呢？

无论基金还是股票，长期且专一的投资，有时带来的却是不断堆积的精神内耗。这时，相比递增的亏损额度，价值投资者更关心的是精神上自我救赎，例如读读哲学书籍，亦或是去看看心理医生。

01

前几日，一则新闻登上微博热搜。浙江台州的村民陈师忘记股票账户15年，经工作人员联系后发现，15年前买的那只消费股，价值已经从1万涨到了50万。陈师傅激动的像个孩子，“我也不知道我有这么多钱呢。”

“15年50倍”的收益率，足以让巴菲特瑞思拜。某私募基金人士对此评价，“优质股票只要长期持有，还是能够赚大钱的。”

无独有偶，去年，大连一位67岁的大妈因忘记密码13年未登陆股票账户，到证券公司重置密码，发现持有的长春高新已经翻了100倍，5万元变成500万。长期主义又一次得到印证，价值投资的信徒似乎要振臂高呼，只要耐得住的寂寞，总能拨开云雾见光明。

如此看来，忘记股票账户密码，才是最好的投资方式。

2020年3月，明星基金经理张坤接受某媒体采访时，将上海机场定义为自己“最成功的投资”。对话中，张坤解释了2016年投资上海机场的逻辑。

“它本质就是一个微信，把所有的基础设施、跑道建好之后，就是一个基础平台，这个平台上的所有流量都可以变现，变现的形式可以是商业，也可以是广告。”

自2016年建仓，张坤操盘的易方达旗下三支基金在随后的四年间不断加仓，易方达中小盘更是连续17个季度重仓持有上海机场股票，长期位列上海机场十大股东。

如张坤手绘的一般，此前一直被当做公共事业股的上海机场，依靠以免税店为主的“地租”迎来腾飞。往来的国际精英汇集成优质的流量，掌控此流量入口，上海机场在整个业态中拥有绝对的议价权。

随着净利润连年增长，上海机场成长价值被市场重新评估，迎来了“戴维斯双击”，股价在4年间翻了近4倍。

在张坤接受采访后不久，脸叔看到了这篇报道，深深被其描绘的商业图景吸引。作为价值投资的信徒，脸叔坚定不移地认为自己找到了那个属于自己长期投资的标的，重金买入了易方达蓝筹精选和易方达中小盘基金，并在此后保持定投。

基金经理们回想起来，2021年春节到来前的一段时间，会是自己一生中的高光时刻。

这一年，借助股市回暖，基金普遍大涨，操刀的基金经理切身地让年轻人感受到了什么是“睡后收入”，同时，年轻人也让基金经理有了前所未有的体验。

狂热的粉丝在微博上为张坤组织了应援会，高喊“坤坤勇敢飞，ikun永相随”。

诺安基金的蔡嵩松，在一年之内登上了二十多次微博热搜，粉丝一边打榜一边制作周边，待遇堪比顶流明星。

这一年情人节，基民人数最多的招商中证白酒的讨论区开启了相亲会。同一时间，诺安基金下面人潮涌动，有人激动地写下爱情誓言：诺安人只找诺安人！

如此热烈的原因，是因为他们同脸叔一样，在基金爱豆身上倾尽了身家。这一年，中国的基民数量增长了6000万，其中5成是90后。

春天说过的情话，冬天才能得到验证。

2021年春节后，股市迎来调整，基金纷纷随之跳水，一路向下没有丝毫回头的意思。跟风进场的年轻基民普遍亏麻了，浮亏20个点以内的在天台上都排不上号。

一部分选择割肉离场，更多的人则是咬牙坚持了下来。这片土地上遍布巴菲特的信徒，价值投资和长期主义的信念根植在他们心中。

医药、大消费、新能源、白酒，都是价值所向，每一个基金的投资选择都有无懈可击的解释。年轻人不懂商业，但职业基金经理却普遍在投资领域浸淫多年，在茫茫股海中精挑细选出的，必定是具有成长性、价值性的股票。

把钱交给专业的人办专业的事，本就十分合理。因此，短期的波动只是技术调整，站到未来看，坚持长期主义才能让价值得以实现。

怀着这种想法，脸叔和他的朋友们坚持定投。

最近，随着股票市场的不景气，许多基金下跌至两年来的最低点。长期主义给年轻人上了结结实实的一课。

坚持定投的脸叔，两年多一路绿过来，时至今日已经形成了创伤综合征，轻易不敢打开支付宝。

此前，他最喜欢的事就是在支付宝上偷能量。现在，蚂蚁森林的青青草原和理财区的绿色交相辉映，一不小心看到了，“眼睛都会疼。”

02

曾是国内某大型宠物电商平台员工的陈武，是巴菲特长期主义、价值投资的拥趸。这一理念贯穿他的投资生涯。

2014年7月起，中国股市从熊了六年的底部起飞，短短半年涨幅达60%以上，2015年继续暴涨。

当时重量级媒体解读，这是一次“改革牛”，是市场对改革红利的正向反映。

彼时，正值中国高铁出海、南车北车合并，陈武觉得在高铁领域改革红利会尤为凸显。咨询专家后，陈武决定重仓中国中车。不过在买入的时候手抖了一下，买成了位列行业上游的中国中铁。

短短几个月，这支股票从25块跌至5-6块区间。

7年过去了，中国高铁一直是中国经济一张靓丽名片，这给陈武足够的信心。而这只高铁股价却一直在低位横盘，股价像粘了胶水一样纹丝不动。陈武第一次体会到了“长期主义”到底有多长。

中国中铁2015年至今的股价走势图，图源同花顺

让陈武聊以慰藉的是，中国中车的跌幅似乎更大。

职业选择上，陈武同样遵循价值投资理念。在周围的朋友无不以成为一位BAT大厂员工为职业方向时，他就看好中国宠物行业作为一条新兴赛道的创业潜力与机会。

陈武决策的依据有两点。一是选对风口和赛道。在单身、丁克、老龄化等多样社会形态的时代，宠物将更多走进中国人的生活，由此发展出的宠物规模经济将无可限量。

二是选好有成长价值的头部企业。与其进入大厂当一个稳定的螺丝钉，不如选择一条有发展性赛道里的头部公司，跟随其上市，趁机捞一波实现财务自由。

陈武所在的公司在行业内创立超10年，已经打造出品牌和渠道的护城河。而从行业来看，中国宠物经济近5000亿规模，2020年前5年行业年均复合增长率超35%。

一想到这些数据，陈武感觉自己的未来，每天都会像甜宠剧。

在工作的三年多时间，陈武顺利经历了公司2020年在美股IPO的过程。与中国大部分互联网公司一样，自己所在的宠物电商平台在美国亦有对标物，后者上市后发展走势不错。

陈武想到，自家公司投资机构里亦有美资，想必熟悉美国宠物行业潜力的美国投资人，应该会对来自中国版的宠物平台公司同样抱持乐观的评估。

不过，想象很美好，现实却很骨感。当陈武所在的公司IPO后，首日发行价为10美元，当日便破发，数个月后虽然一度涨到12美元左右最高点，但随即掉头向下。

持有公司期权转股票的陈武告诉自己，短期的波动非常正常，要看趋势和价值。在公司亏损呈现季度收窄、盈利能力不断提升的当下，自己所在公司的价值应该能得到资本市场的重新评估。

“在中国宠物经济的规模效应叠加之下，公司股价重回10美元，甚至更乐观一点，随着中国人在宠物身上投的钱越来越多，公司收割利好，涨到20美元以上也不无可能。”陈武每天都在给自己画饼打气。

但现实无情击碎了他的梦。公司股价进展并没有如他想得那么乐观，且遇到中美两国关系波动，在美上市的中概股惨遭血洗，大环境不佳成了自家公司的夺命一刀。

陈武就眼睁睁看着自家公司股价一直跌到0.2美元左右，一度濒临退市边缘。

日前，公司进行了并股，股价重回1美元之上，退市危机暂解，但同时自己曾经持有的期权成本从3.4美元左右上调到了15美元左右，就像一座喜马拉雅山一样，高不可攀。

就在这时，更让人哭笑不得的事发生了，陈武所在的公司又被美国列入“预摘牌名单”。这也是公司品牌名第一次与同属预摘牌名单的阿里巴巴齐列媒体端。

虽不曾共同享受高光，但却成了共同经历低谷的难兄难弟。“只是连宠物都成了对美国有威胁的危险行业吗？”

尽管如此，陈武看到国内上市的宠物公司都有较为良好的资本表现，他依然愿意相信，自家公司的价值终有一天会得到资本市场认可，哪怕不惜退市回国二次上市。

他内心盘算着：这恐怕将是一笔20年才能回本的投资。

03

在投资市场扔块砖头，一不小心能砸倒八个巴菲特“价值投资”的信徒。他们口中的奥义总结出来有两点：一是找到一个有价值的标的，二是长期持有。

一家公司、一支基金是否有价值，往往仁者见仁。但“长期”是一个可以量化的概念。于是我们能看到一个个投资者守着自己亏损的账号，多年如一日，战线拉的比养孩子还要长。

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是，长期主义到底是多长呢？是像脸叔一样坚持三年定投，还是像文章开头提到的来自浙江的陈师傅一样，忘记股票账户15年。

据媒体统计，15年里，A股涨幅超过50倍的共7支股票。从1400多只股票中选中这7支股票，和去庙里许愿对功德箱的投资差不多。

反之，过去15年A股退市的公司超过120支，接近十分之一的概率血本无归。陈师傅的故事显然是幸存者偏差。

于是，在市场上能看到的更多是被长期主义伤过的人，悲怆地等待时间来改变一切。中美贸易战，俄乌冲突，美元加息，在风雨飘摇的世界格局中，账户中亏损的数字让他们与世界共振。

长此以往，这些人的精神状态发生了变化。

最近几天，脸叔总是黯然神伤地念叨着：底在哪里？底是存在的吗？一如哲学上追问，宇宙是否有尽头，时间的终点在哪里。

脸叔每天最开心的事情也从在支付宝上偷能量，变成了去询问那些比他亏的更多的人今天亏了多少。别人亏得越多，他越开心。

陈武离开自家公司已经有一段时间。他每天早上6点起床第一件事，就看看自家股票涨得如何了。看到飘红，一天都会是快乐的。看到飘绿，则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掉手机。

他开始在股票贴吧去留言，自己跟自己去信心喊话。当看到公司从外部请来的CFO离职，心如死水的内心终于荡起一小阵涟漪。

水只有流动起来才有生命。陈武这样安慰自己。

在公司任职这3年多时间里，他曾经设想过搭上宠物经济红利，给自己存一点钱，凑个首付，面朝大海，从此只关心粮食和蔬菜。现在陈武的觉悟是，自己没有这个命。

有一段时间，他开始迷上日本的心理学书。一位90岁的心理咨询师老太太在书中说，不要对他人抱持任何期待，不要对明天抱持任何期待，对于一切遭遇都顺着去适应，顺着去感受就好，这样才能真正获得自由和快乐。

现在陈武决定照着这个信条去做了。因为他在物质上已经没啥可失去的了。

*文中陈武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