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间像素

双十一进入第 14 年，线下商场正成为促销狂欢的新主力。柜哥柜姐们使出浑身解数，搭建自己的“私域”玩法——得空就在朋友圈霸屏式刷出要令人远程就能心动的促销信息。

但没有人能每天去商场逛街，除了跑腿小哥。

线上找销售下单、再呼叫跑腿小哥取送，机智的消费者正在开辟不去商场也能参与抢购的新路径。

日售十亿的北京 SKP、上海“老钱”们最爱的恒隆广场、亦或是所处偏远的城市奥莱……当跑腿小哥来到商场，所承接的是顾客无数种原本要到商场去的理由；而小哥们也在一次次取送往返中，见证着人们在消费和生活中的细碎瞬间。

今年双十一，我们采访了多位跑腿小哥，试图在这个正在不断变迁的消费长卷中，增添几处闲笔。

美团跑腿的段洋洋最近有点忙，忙着逛街。他一次次地接到要去商场取货的订单，从柜姐手中拿到口红、香水、衣服、鞋……再送到没时间逛街的顾客手中。为此他被女朋友奚落了一句：“你最近，对化妆品挺懂啊？”

其实女装也略懂一二。段洋洋有次接完单才发现，顾客在备注里写着最好要女骑手接单，想让现场直接试试衣服款式。没办法，段洋洋临时拜托了一位女导购。这单还让他学到了一个新知识点：原来 SLY 和 YSL，的确是两个牌子。

常在北京大望路附近跑单的张岩岩其实也分不清，他只认识 YSL。

前几天他的接单 App 上总能刷到来自 SKP 的单子。上一次这么频繁地刷到类似订单，还是在今年 4 月——SKP 的上一次店庆。

搞清楚店庆就是这家商场在做促销之后，张岩岩感叹：买满 10 万相当于 8.3 折，不愧是有钱人，这么会省钱。

还有一些代排队去买袜子或其他小物件的订单。每次店庆，SKP 会给会员发放 500-1000 元不等的电子礼金。听着大方，但在 SKP，花 500 元能买到东西的品牌屈指可数，因而这些柜台前总排着长队。

「小红书上有人分享在 SKP 花礼金的攻略」

经常有人冲着薅 500 元的羊毛去，结果花了更多。有次去取货，柜姐把巨大的黑色购物袋交给张岩岩时，千叮嘱万嘱咐：“你可一定一定要小心点，这个包特别特别贵”。一问价格，要两万多。他告诉对方，我们不能送这么贵的东西。

柜姐有点不高兴：“这算什么，我们 6 万多的包都找人送过，虽然那会儿才 5 万多”。

真实的接单生涯中，这么贵的包并不多见。当跑腿小哥来到商场，所承接的是用户无数种原本要到商场去的理由：销售朋友圈的促销款和新款都是先到先得，线上买的东西发快递太慢，甚至儿子体育课上马上要用足球，或者节日前临时购买的礼物。愿意花钱喊跑腿小哥去取送的，多少带着点着急和没时间。

工作日的早高峰，CBD 附近的商场是最常接到取送订单的地方。这里通常挨着写字楼，每天早上，都有许多让跑腿小哥取咖啡的订单：从咖啡店送到写字楼下面的外卖柜，取单口令写在订单备注里。

在上海恒隆广场附近跑单的杨叔有点猜不透这些白领，怎么会忙到没时间去取咖啡：“是不是因为他们这样买更便宜？”。

但杨叔觉得，现在这些店的取单口令的确是越来越令人尴尬了。

「口令示例」

过了早高峰，去商场取货的跑腿订单内容就会变得多种多样。衣服和包都很常见，有人刷着刷着朋友圈就会找销售下单，再喊跑腿小哥去取；也有人要抢限定款，晚了就没了。跑腿小哥就成了他们在工作日无法逛街时的分身。

同样是年轻人，段洋洋对抢新款球鞋的客户最能感同身受。有人曾下单要去一趟朝阳大悦城，想让他帮忙去乔丹门店问到一个店员的微信或电话号码，这样能第一时间知道门店有没有现货。

「很多现货会第一时间出现在销售的朋友圈」

“云逛街”似乎随时都能发生。连续几天，他都接到过要到同一家门店取衣服的跑腿单，后来才知道，这家店每天下午 4 点都会在微信群做秒杀活动，柜姐告诉他：“这个时候上班族最活跃”。

不过还有人下单让他送过 62 条保暖裤，段洋洋想不出得多大的折扣要买这么多保暖裤。

衣服和化妆品之外，杨叔还经常接到要去商场取隐形眼镜的订单。有时只有一只——经常有人上着班，隐形眼镜突然掉了一只。他还取过一次眼镜皮垫，就是眼镜架和鼻托处衔接缓冲用的两片硅胶垫，这玩意说不准哪天会突然坏掉。

没有它，下单顾客就要一直忍受眼镜硌到鼻梁。

很多订单都无法用性价比衡量。杨叔接到过一笔到商场的帮买订单，让他买一盒糖葫芦，并且在备注中指定，要三个草莓的两个山楂的，送到某所学校的传达室。杨叔觉得，他的这位客户或许和他一样，家里也有个馋嘴的小朋友。

如果商场楼上有酒店，那订单多少会和“忘”有关系。洗漱用品是最容易忘在酒店的，其次是衣服和数据线，有时候还有首饰和发票。张岩岩有次骑了十公里电动车，给一位名为祁淑媛的小朋友送去落在酒店里的书法考级大礼包。

这些从商场取货的订单，经过跑腿小哥的手，会被送入各式各样的生活当中。杨叔已经跑单多年，只看小区名字，他就能判断其中差异：“名府、名邸，和什么苑、什么家园，送单时要走的流程都不太一样”。

那些名字里带有“名府”或“名邸”小区，经常有层层的保安值班。有的只能送到某号楼楼下，再由 24 小时值班的保安专人送到收货人门口。也有那种需要保安陪同才能进入的小区，有一条专门留给工作人员的通道，从地下停车场进入，再乘员工电梯上楼。

按服务流程，杨叔要打电话通知收件人：“您好，您的美团跑腿订单到了”。而陪同的保安会帮忙敲门，小区对敲门形式有着严格的规定。

在保安陪同送货的途中，双方通常会简短聊会天。大多数保安会对跑腿小哥一个月挣多少钱抱有好奇，而后者的回复也多少会带点矜持，杨叔有次提醒自己要谦虚，就说了个大几千块钱的数。对方“哦”了一下表示：“也就交交这里的物业费”。

有的收件地址是某某公司。张岩岩发现，有的收件人他总也打不通电话，只好问前台小姑娘要取件码。

小姑娘的神情会在接通电话的那一刻变得生动许多：“X 总，您的一个美团跑腿订单到了，需要您看下取件码”。张岩岩有点疑惑地问：“你说是不是因为我的手机号是河北号？”

还有一些订单送往的目的地是商场，物品多是要退换或者修补的衣物。除此之外，段洋洋送过最多的是充电宝，总有人把充电宝带回家，和花 99 元买下相比，段洋洋觉得还是让自己跑一趟把它塞回柜机里更划算。

杨叔有次要从上海一家高端百货取一瓶酱油送到外滩的一家外资银行。杨叔对那笔订单记得非常清楚：11:50 接到订单，下午 1:30 百货工作人员才送出那瓶酱油。

等送到收件人处时，西装革履的收件人一手扶着金边眼镜一手端着碗冲出来，气急败坏地质问杨叔：“你看我这面还能拌吗？”杨叔伸头一看，好家伙，面都坨成了干脆面。

好在西装客户没有为难杨叔，尽管觉得离谱，但他也知道，这个事没法怪杨叔。

还有一些收件地址无法被归类。张岩岩送过一笔备注里写着“急急急”的订单。他最害怕别人催他，“急急急”让他心头一紧。订单的收货地址写着“某高速辅路”，一路紧赶慢赶送到后，却看不见收件人，张岩岩不得不像巡查的交警一样，在高速辅路找了一路。

跑单多了，小哥们会有各种五味杂陈的经历。就像@跑腿的南瓜 所说，跑腿之于他，是一份赖以谋生的工作，同时也是一个取之不尽的素材库。

“印象深刻的？你说好的还是不好的？”杨叔今年 49 岁，张口就是半辈子的人生道理：“你知道人啊，总是对坏的东西印象深刻，好的东西，真的好难记住啊”。

张岩岩倒是随口就能想到一例。那时他刚跑单不久，刚买完顾客指定要的东西，北京突然下起了大雨。顾客特地打电话过来：“下这么大雨你别送了，东西你吃了吧”。犹豫之后，张岩岩还是决定完成这笔订单。送到之后回到楼下，刚要推电瓶车准备离开时，他发现，这位买了 70 元东西的顾客，给他打赏了 100 元。

停顿了一会，杨叔想到一位 70 多岁的老奶奶。有段时间，他总接到这样的订单——每次打电话给收件人，对方都是那位老奶奶。有时是送饭，有时则是些新鲜吃食。杨叔不清楚下单人是谁，但每次送到小区楼下时，无论冬天还是夏天，他都会看到老奶奶已经在一楼的门厅里等着了。

“她住的是老小区，没有电梯，她腿脚也不方便”，杨叔劝她过很多次，但老奶奶每次都坚持：“人老了，也没啥事，多的是时间，就给你们年轻人多省点时间”。

讲到这，杨叔突然意识到，自己好久没接到她的订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