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毒眸

“原来《足球小将》是真的！”

今天凌晨举行的卡塔尔世界杯小组赛E组第三轮比赛里，日本队开局10分钟先失1球，下半场却再次上演惊天逆转，以2-1的比分击败前世界冠军西班牙队。最终，不被看好的日本队竟在“死亡之组”里凭2胜1负的战绩积分排名第一，昂首挺进16强。

比赛过程紧张刺激，由于净胜球的关系，西班牙险些和另一赛场上的德国一并回家。而这场比赛甚至不是日本队在本届世界杯上留下的唯一高光，此前他们就在小组赛第一轮里爆冷战胜曾4夺世界杯冠军的德国队。顽强的表现、戏剧性的结果，再加上众所周知的“移情效应”，在部分平台的直播弹幕中，有不少激动的中国球迷刷起了“亚洲之光”、“日本队世界杯冠军”。

日本队主教练森保一在赛事期间数次宣言：“我们的目标是8强。”接下来日本队会在1/8决赛里挑战克罗地亚，后者是上届亚军，实力同样豪横，但日本这支黑马之师已经向球迷证明了他们的无限可能。

某种程度上，日本足球队在世界杯舞台上总是特殊的。当日本赢球时，在足球迷们朋友圈里刷屏的除了赛事本身，还会有日漫《足球小将》的截图，也只有日本能上演这种打破次元壁的夸张桥段。

战胜德国时，“《足球小将》预言成真”就成为过热议话题。漫画里，主角大空翼曾率队击败被设定为大Boss的德国队，原作者高桥阳一还接受了朝日电视台采访：“40年前我去取材时，参观完德国俱乐部就觉得日本根本不行。短短几十年能踢进世界杯，还能战胜德国，我当时做梦都不敢想。”

如今《足球小将》是世界级的文化符号，漫画全球销量超过8000万册，数版动画在多个国家播出过，也曾让万千中国少年怀揣足球梦。它对于日本足坛的意义则更加显著，比如2002年日韩世界杯前，日本国家队22人中有16人声称自己是受《足球小将》影响才开始踢球。

截至本届卡塔尔世界杯，日本队已经连续7届闯进决赛圈，加上02、10、18年的成绩，4度入围16强。出色的战绩当然不能全归功于一部漫画，但这部直译为《队长小翼》的作品的确已经和“日本足球”形成了紧密绑定关系，2018年对阵比利时时，看台上的巨幅大空翼画像就是足够载入世界杯历史的经典一幕。

不论日本队未来实际表现如何，只要这种足球与文化的绑定关系持续下去，就总能引发球迷关注与遐想，因为，他们有“大空翼”。

漫画照进现实靠“必杀”？

曾经的日本足球和“亚洲之光”没有任何关系。高桥阳一和“日本的许多普通孩子一样，梦想是做职业棒球选手”。

随着年龄增加，他意识到职业体育之路不是说走就走，便想发挥自己的另一项爱好，“在绘画上一决胜负”。高桥阳一从小就在《每日小学生新闻》等机构举办的比赛中拿奖，意识到自己有这方面才能，而在体育漫画领域，当时占主导地位的题材也是棒球，《大饭桶》《巨人之星》等棒球漫画都对他影响颇深，初中毕业时他模仿《大饭桶》画出处女作投给《周刊少年JUMP》新人奖，结果落选。

1978年世界杯在阿根廷举行，高桥阳一第一次从电视转播里感受到足球的魅力：“啊，原来足球这么有趣！”他饶有兴致地顺手查询，“才知道足球才是世界第一大运动”。相较之下，日本棒球漫画已有很多，谁都没有画过的足球领域却仿佛“沉睡着新素材的矿脉”，多年后高桥阳一将当时的心情形容为“像找到了宝物”。

于是连载版的雏形、短篇版《足球小将》诞生了，这篇漫画的主角之一叫“翼太郎”，明显是后来“大空翼”和“岬太郎”的雏形，另一位主角则是“天才守门员若林源三”。这种一攻一守的双男主设计其实也是受棒球漫画影响：“就像击球手和投球手，结构很容易理解，也容易描绘高潮。”这时高桥阳一的创作主题还没完全确定，在短篇中刻意加入了三角恋元素。

通过连载评审后，《足球小将》第1话反响尚可，在读者问卷调查的“速报”阶段排第7、统计结束时排第9，到第3话刊出时，人气在15部作品中就只排第12。这种情况通常都会遭到无情腰斩，而高桥阳一本来也缺乏对足球技战术的了解，为了继续连载，他灵光乍现决定给足球引入“必杀技”。

这造就了漫画第四话罗伯特·本乡表演“倒挂金钩”的情节，这招随即成为主角小翼的标志性动作，漫画的命运就此决定。故事方面这时推进到“南葛vs修哲”的小学对抗赛，高桥阳一有了“抓准足球漫画画法”的感觉。事实上，“必杀技+对抗赛”基本就是后来《足球小将》几十年不变的推进模式。

除了“倒挂金钩”，小翼后来还练出了“曲线射门”；能踢出“世界波”的“猛虎射门”、“雷兽射门”则是日向小次郎的招牌；双胞胎立花兄弟有招一人把另一人蹬上半空的“高空飓风”；中国读者可能也记得漫画里中国王牌球员肖俊光的“反动蹴速迅炮”，其作用是把对方的大力射门用更强的威力踢回去……

这些违反物理定律的招式或许削弱了漫画在竞技上的严肃性，但却给不同人物以及整部作品带来了很高的辨识度和记忆点，对作品的广泛传播功不可没。一次采访中高桥阳一自我调侃道：“好在我不踢足球，才能画出那些出神入化的招式。懂足球就会受到很多限制，有疯狂的点子，正是因为对边界在哪一无所知。”

1983年《足球小将》首次动画化，其影响力也穿透了国家边界辐射向全世界。许多球星在孩提时代都曾痴迷于动画里的踢法，意大利球星托蒂就曾表示：“为了练习‘猛虎射门’，把自己弄到骨折。”皮耶罗是岬太郎的粉丝，反复练习他诡谲灵动的传球技术。日本球星本田圭佑则为了模仿“高空飓风”，小时候无数次爬到球门上再跳下。

当然，《足球小将》能风靡世界，还有个底层原因是这就是一部格外“纯粹”的作品。敲定创作主题后，逆境坚持、永不放弃这些关键词就贴合着普世性的体育精神，大空翼的梦想自始至终就是“世界杯冠军”，漫画连载到现在也没变过，而现实世界里，体育又恰是为数不多不管年龄大小，都能激发热血、表达“要朝梦想努力”的领域。

明确表达过自己足球生涯受到《足球小将》影响的著名球员，还有齐达内、梅西、亨利、桑切斯、阿奎罗、皮尔洛、伊涅斯塔、中田英寿等等。其中西班牙球星伊涅斯塔有段趣闻在球迷中广为流传，2018年他的转会传闻曝出时，日本足球评论员二宫寿朗断言伊涅斯塔必定去往日本J联赛，理由仅是他是《足球小将》的铁杆粉丝，结果伊涅斯塔果然签约神户胜利船队。今天凌晨，伊涅斯塔坐在观众席看台上亲眼目睹日本战胜西班牙，想必心情十分复杂。

《足球小将》直到今天也没彻底完结，2018年起又开始连载新篇章《足球小将Kids Dream》，漫画世界中的球员特点或球员动态也在持续影响着现实世界。上届俄罗斯世界杯期间，日本队队长吉田麻也就对媒体开玩笑说：“受大空翼影响，没人愿意去踢后卫。”

而大空翼很早就被高桥阳一从前锋改成了前腰，巧合的是日本整整一代球星都是中场球员，因而在日本国内不乏声音称：“为什么我们有中田英寿、名波浩、小野伸二、稻本润一、中村俊辅，却没有一个好前锋？这都是高桥阳一先生的错。”

《足球小将Road to 2002》里，大空翼从巴西圣保罗转会西甲巴塞罗那，巴萨宿敌皇家马德里俱乐部当时的主席洛伦索·桑斯甚至在社交媒体上公开表达了不满与失望。和《足球小将》有关的种种案例，大概是一部虚构体育漫画能对现实造成影响的极致了。

梦想的种子有多可怕

在日本足球博物馆中，有过一排展绘用胶卷形式记录了历届世界杯的夺冠球队，时间一直延伸到2050年，2050年这格尽管是还未发生的未来，里面却也填了一个单词：Dream。

它明显来自日本足协在2005年发布的“梦的宣言”，宣言几乎带着“不切实际”的漫画色彩，内容包括：2015年，日本足协要成为世界前10的足协，足球人口500万，球队进入世界前十；2050年，足球人口1000万，再举办一次世界杯，夺得冠军。

上世纪80年代时，日本足球队还是中国男足的手下败将，他们在1980年年底的世界杯预选赛中以0-1败给国足，失去1982年世界杯参赛资格，足球的人气在日本境内空前低迷。

也是在这种背景下，高桥阳一开始创作《足球小将》。1981年到1988年，《足球小将》接连连载“小学篇”、“中学篇”和“世少篇”并休刊，这7年它将足球梦的种子播到了无数少年心里，越来越多的孩子抱着球出现在街边与公园，足球社团成为校园里的热门组织。一项统计指出，1981年日本注册小学生足球人口为11万，到1988年，在足协注册的小学生数量飙升到了24万。

“连载时我读的小学没有足球队，但因为太想踢足球了，就去拜托隔壁的学校。”《朝日新闻》的体育记者后藤太辅曾回忆道，“一个人气体育漫画问世，带动孩子们去练习某项竞技，这在日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从萌芽到结果显然需要时间。1993年10月，94世界杯预选赛最后一轮，日本对阵伊拉克，在伤停补时阶段被对方打进扳平一球，再次痛失出线资格，仿佛冥冥注定，那场比赛也在卡塔尔的多哈举行，史称“多哈悲剧”。

次年，高桥阳一有感于此，以“多哈悲剧”为开篇开始连载《足球小将》“世青篇”，他明显也开始关注现实足球的技战术了，比如漫画里的世界足球中心从巴西变成了欧洲，在个人能力之外强调着成熟足球联赛的重要性。这个篇章里出现的新角色葵新伍在场上担任中场自由人，这也正是当时足坛的潮流之一。

在这个层面上，《足球小将》在催动和见证日本足球的崛起。不过真正起到关键作用的，是日本足坛执行的一系列改革。

1993年职业联赛J联赛开始运行，三年后，日本足协发布了一份长达千页的“足球百年计划”，简单来说该计划的着力点落在发展职业联赛、建设青训体系和加大教练球员的对外交流三个方向上。

到今年，J联赛已经发展出等级明晰的J1/J2/J3三个级别共计58支球队。至今执教过日本国家队的名帅包括伊维卡·奥西姆、扎切罗尼、特鲁西埃、济科等。根据德国《转会市场》上赛季的统计，日本旅欧球员多达451人，本届世界杯日本队30人大名单中，有22人在欧洲联赛效力。

青训方面的高中足球联赛最为突出，至今已举办101届。日本全国有大约4000支球队参加，选48支进决赛圈，还有了“夏之甲子园，冬之国立”的说法（前者是高中棒球联赛的决赛场地，足球决赛在东京国立体育场举办）。

决赛执行残酷的单场淘汰制，观众人气甚至远高于J联赛，比如2016年决赛现场观众就达到了54000人。全社会瞩目加上一个人一辈子最多参加3次，所以我们总能在日漫里看到少年们为了高中联赛洒汗又流泪。

结合如今日本队7进世界杯、4进16强的战绩，“百年计划”、“梦的宣言”似乎都不是空话。按日本足协官网的查询结果，2021年度仅“注册足球运动员”数量就有82万6906人。

“虽说世界在变化，技术在更新，孩子们的想法也跟以前不一样……但对足球的热忱和梦想是不会随时代改变的吧。继续画下去已经化作了我的使命感。”高桥阳一曾说。而除了继续发挥启蒙作用，《足球小将》也在不断影响那些看它长大的人，漫画角色古川洸太郎的现实原型、一家周边商店的店主古川曾讲起过：“大空翼不是经常说‘不到最后决不放弃’嘛，哪怕我们在比赛中0比3落后，也决不放弃。这样真实的例子，在我生活中非常多。”

有趣的是，上届世界杯1/8决赛里，日本在2比0领先的情况下被比利时连灌3球翻盘，最后一球发生在终场前14秒。这种相反的情况下，日本也还是发挥出了“不服输”的执拗劲头。

虽然那年日本排世界第61名，比利时排世界第3，全球观众都认为他们“虽败犹荣”，NHK却耗费50万欧元、调取28台摄像头、采访双方多名球员，拍了一部50分钟的纪录片，名叫《让日本沉默的14秒钟》，由此有了日本队“为14秒失误研究1年”的说法。

那场比赛也是日本国脚本田圭佑的最后一场国家队比赛。上小学时他爱看《足球小将》，便在作文里写道：“我要成为日本最好的球员，要挣好多钱给长辈，要登陆海外，要身穿10号球衣，要在意甲踢球，要打进世界杯，要在世界杯上进球，要在世界杯决赛中战胜巴西……”

这一串梦想除了最后一句，后来全部实现了。连高桥阳一都觉得本田圭佑就像真人版的大空翼，而这只是一批批“足球小将”的一道缩影，没人知道日本未来还有没有、还有多少“大空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