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 董子琪

编辑 | 姜妍

据素叶工作坊消息，香港作家西西因心脏衰竭于今日早上8时15分过世，享年85岁，其家人及多年好友何福仁等陪伴在侧。

就在2021年，西西还出版了自己的最新创作的小说《钦天监》，这本书的写作耗时五年，皆由其用并不灵活的左手书写完成，再经西西友人扫描后传至打字公司。《钦天监》是一部历史小说，讲的是康熙朝钦天监里发生的故事。钦天的说法来自《尚书》——钦若昊天，指的是敬佩、顺从苍天。在听着这些和宇宙万物有关的故事时，作为读者的我们也一再能感受到人类之渺小，像书中所言，我们，不过比蝼蚁稍稍大些，区区转眼就一世了，我们知道些什么呢。不过，尽管说我们只是坐井观天，但知道自己坐井，不再自以为是，已是一种进步。

在《钦天监》出版时，西西曾以笔谈的形式接受了界面文化的专访。联系采访时，出版方透露，西西近几年精神和记忆力大不如前，体质很弱了，说话其实都很困难，本来已经无法完成采访，但还是尽力进行了回复，只是问题回答得很简短。如今在西西辞世之际，我们刊出这篇不长的对话，以纪念这位华语文坛重要的当代作家。

界面文化：你说过在80年代写《哨鹿》的时候就已经播下写康熙的种子，那么这个种子如何变成了对钦天监的写作呢？

西西：对不起，年纪大了，精神不好，只能简单地回答。当年看过一些清初的书，好像播下了种子。再后来看了好几年科幻小说，看中国古代的天象史，引发了出来吧。

界面文化：北京风俗的一段令人印象深刻，像是一年一度的晒伏洗象，孩子们在街头闲逛看猴戏听相声，在积水潭溜冰，你是如何收集到北京风俗的，又为何要在作品中表现？

西西：看书，看杂书。这是庶民的生活，几个年轻人，不可能关在钦天监内，小说要有这样的背景……也想为小说提供一些趣味。

界面文化：非常喜欢《钦天监》开头部分鸡鸣山观天的部分，因为大学是在南京念的，也去过鸡鸣山鸡鸣寺，因此有种实地的感觉，可以讲讲这个地点的背景设定吗？

西西：书本告诉我，鸡鸣山曾经是一个人文会萃的地方，有古天象台，还有，來自诗的想象。我也想过到南京去看看，但走不动了。你比我有更多实质的感受吧。

界面文化：假想线的比喻这一点令人震撼，假想线是人们用来理解地理和天文的工具，而假想线在现实中也确实存在，人们反而因为这一工具被束缚，容儿觉得假的线比真的线还要多，她举例说，女孩子不能上学就是条线。可以详细讲讲这点吗？

西西：试想想世间这许多不公平、不合理的现象吧，讲平等、自由的地方，你会发觉原来充满性别、种族的歧视，势利地看贫富、看工作，对待不同的宗教信仰、不同的意识型态。太多太多了……虽然是假想，却无所不在。

界面文化：知识的传播与受限的讨论也很有意义，藏书阁本来是为了收藏图书和知识，甚至表现了穷尽世间知识的野心，然而反过来却限制了图书的流动和知识的分享，这似乎是另一种假想线对人造成了限制？以至于“中国好些学问就是这样，本来光辉耀目，却遮掩起来”。

西西：是的，古代的藏书阁一方面是保存，另一面是限制。很简单，譬如中国功夫，师傅教徒弟七分，自己了保留三分，最厉害的，徒弟教徒孙，又保留三分……

界面文化：《钦天监》中有着明显的对比沟通中西方文明的线索，你在后记里也提到了中国易经卦象与莱布尼茨之间联系，你最早是什么时候意识到中西之学之间本有沟通的？

西西：中国香港地区是个华洋杂处的地方，尤其在九七之前。我在香港读书，英文科由洋人教授。我中学修读的其中一科是家政，由洋太太教，而我是唯一的学生，她除了依课程教授，更多时候是谈话，无所不谈。她教我做西式蛋糕之类，我好像也告诉她广东人怎样蒸鱼……加上姜葱，莞茜，豉油汁。

界面文化：从钦天监的功用来看，既有格物致知、探索科学知识的一面，又要有官定的实际用途，包括制定历法、绘制地图，甚至是需要用天象来解释人事，而后者经常盖过前者？

西西：古时的钦天监是这样。

界面文化：沿着上一个问题，小说展现了中国认识天象的传统倾向：即使在仰望星辰时，也要牵强附会人事，以天人感应来解释吉凶祸福，而不是为了星辰本身；而主角已经意识到“星星本身是有生命的”，要穷尽一生认识它们，这是出于对前面一种观念的反省吗？

西西：是的，这是象征的，感性的说法。什么是“生命”呢？星宿也经历生老病死的过程。

界面文化：书里展现了曾经西方文明想要进来困难重重，但是今天有没有过度西化的可能？另外就是本身东方文明也在被遗弃，像是农历除了过年就不太会有应用，还有中医、甚至是六爻和斗数都成了末流？

西西：过度总是不好的，但东方文明是否在受遗弃，也不一定的吧。

界面文化：小说中引用了《列子》的周穆王故事，讲的是木偶如同真人，连五脏六腑都齐全的故事，这是不是可以联系到现在非常火热的仿生人话题？

西西：是的。我和何福仁谈西方科幻小说、电影，也提到过，我在小说用上了。有好几年，我沉浸在科幻的世界。

界面文化：讲天体宇宙，令人想到《聊斋‧雷曹》一篇想象凡人上天看到日月星辰如同莲子镶嵌在莲蓬之上，这也是清代人对宇宙繁星的一种浪漫想象？你作品中也引用了《聊斋》，如何看待《聊斋》里的想象呢？或者中国其他传奇志怪中的宇宙想象？

西西：很了不起，红楼梦是古代最出色的长篇，短篇呢，是《聊斋》。《聊斋》篇篇不同，上天下地，但它有一个主题，串起來。写《钦天监》，也是尝试表现古人对宇宙繁星的想象、对人世的认识，希望今天的人也获得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