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 王磬  发自瑞士达沃斯

2023年1月，世界经济论坛年会在瑞士达沃斯举行。年会期间，沙特阿拉伯外交国务大臣（Minister of State for Foreign Affairs）和气候事务特使阿德尔·朱拜尔（Adel al-Jubeir）接受了界面新闻的专访。

中国是沙特的第一大贸易伙伴，沙特也是中国在中东地区的第一大贸易伙伴。其中，以沙特原油为主的能源贸易是两国贸易的焦点，沙特长期以来是中国最大原油供应国。2021年，中沙贸易总额增至873.1亿美元；2022年前三季度，中沙贸易总额达870.4亿美元，接近上年全年水平，同比增长37.4%。

2022年12月8日，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对沙特进行国事访问期间，中沙两国签署了全面战略伙伴关系协议和谅解备忘录，将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与沙特的“2030年愿景”相结合。中沙企业还签署了34项协议，价值300亿美元，涵盖绿色能源、信息技术和基础设施等领域。

朱拜尔是资深的沙特外交官，曾担任沙特驻美大使、阿卜杜拉国王外交顾问、沙特外交大臣等职务。他是沙特建国以来唯一一个担任外交大臣的非王室人员。在瑞士达沃斯接受界面新闻专访时，朱拜尔表示，中国是沙特“2030年愿景”的战略伙伴，期待中沙两国为了两国共同的利益，不断建立、扩大和深化双边关系。

以下是专访实录，刊发时经过编辑：

能源安全、气候变化和经济发展息息相关，必须理性对待挑战

界面新闻：沙特去年发起了“绿色沙特倡议”（Saudi Green Initiative）与“绿色中东倡议”（Middle East Green Initiative）。它们将如何影响全球的环保议程？

朱拜尔：“绿色沙特倡议”的目的是在未来几十年里在沙特阿拉伯种植100亿棵树和灌木。我们也提出了“绿色中东倡议”，它着眼于在未来的几十年里在更广大的中东地区种植400亿棵树。“绿色中东倡议”涉及20多个国家，其目的是防治荒漠化，提供更多的绿化，以便实现更多的碳捕获，由此为大气层以及更好的空气质量作出贡献。

我们在沙特阿拉伯有70多项涉及环境的倡议项目，涉及海洋、保护珊瑚、设置保护区——我们30%的领土将是保护区，涉及重新引进野生动物、保护野生动物、将废物变成能源、电力安装标准等。还涉及重新设计城市，使它们更有效率，使它们变得更方便，通过公共交通减少通勤时间，减少驾驶时间，这将意味着更少的污染、更少的能源使用和更多的空闲时间，人们可以多睡觉、多学习、多阅读，多花时间与家人一起锻炼，使生活质量得到改善。

在能源生产方面，我们正在进行碳捕获。我们正在回收它，然后储存它。我们不是在看，而是在做。因此，我们将通过整体的循环碳经济减少空气中的污染物，捕获并回收碳，通过更好的城市设计来储存能源，以减少能耗；通过积极主动地种植树木和灌木，以便自然地捕获碳并改善生活质量。我们认为，如果我们用一个整体的方法做到所有这些，我们将能够实现此前设定的目标。我们将以一种合理和实用的方式去实践。

界面新闻：沙特是中东地区最大的经济体，也是全球最大的石油出口国。人们也因此会有这样的担忧：沙特是化石燃料经济的获益者、会很难真的放弃化石燃料。你应该很常被问到这个问题。你对此类担忧会作何回应？沙特在能源转型上的立场是什么？

朱拜尔：我们认为，气候变化和环境问题的挑战是可以处理的。我们相信技术是存在的，相信财政资源是存在的，也相信我们必须有一个基于逻辑、理性和科学的讨论，而不是基于情绪或试图获得政治支持而做决策，这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我们有一个挑战，我们需要解决它，而不能虚伪地处理它。人们不能先是要求减少石油产量，随后当俄乌冲突爆发的时候，又想要更多的石油。这是行不通的。人们不能说，我们想走绿色通道，突然间工业国家却开始生产（燃烧时对空气污染严重的）褐煤，还说这只是暂时的，只是为了应对能源危机。

能源安全、气候变化和经济发展息息相关，你不可能把这几件事都分开。我们必须理性地对待这一挑战，不能对各国进行指责，说X国必须做更多，Y国必须做更多。不，我们所有人都必须做得更多，也可以做得更多。不幸的是，到目前为止在气候问题上的讨论都是以情绪为基础。

沙特阿拉伯是世界最大的石油出口国。因此，我们是处理清洁能源的一个案例。我们发起了我前面提到的倡议，很少有国家像我们这样做。我们将继续致力于保护环境和应对气候变化。我们所采取的举措也是可以盈利的，我们此前的垃圾填埋要花费约20亿美元。现在我们有一个计划，把这些废物转化为能源，还能赚取20亿美元的利润。这很不错。我们在太阳能、风能、水力方面有巨大的投资。在绿色氢能方面，我们正在沙特阿拉伯北部的新未来城（Neom）建造世界上最大的绿色氢能工厂。所有这些都是环保的、可再生的，而且是可盈利的，我们在做这些事情的国家中走在前列。但我们不指责别人，也不参与情绪化的讨论，我们采取行动。

沙特王储殿下两年前发起的“绿色中东倡议”是一个巨大的多国项目，将在全球范围内产生影响。我们所采取的步骤和发起的倡议，对世界来说是非常有效和非常明确的，反映了我们的承诺，即做更多的事情，以面对气候变化的挑战。

中沙关系不只是石油，期待在所有领域深化合作

界面新闻：去年12月习近平主席对沙特进行了国事访问，中国和沙特签署了全面战略伙伴关系协议。你对中沙关系的前景如何看待？

朱拜尔：中国是沙特最大的贸易伙伴。我们在中国有非常多投资，而中国公司在沙特阿拉伯也有非常多的投资。这是一个非常积极的、互利的关系，我们期待着扩大（合作关系），并在所有领域拓宽和深化（合作关系）。

在政治层面，我们与中国有着非常紧密的联系。我们对世界的看法是一致的。我们相信不干涉其他国家事务的原则，相信和平解决争端的原则，相信维护国际法的原则。因此，我们在哲学上以同样的方式看待世界，并据此行事。因此，在政治上，我们是一致的，在经济上，我们有共同的利益，这对双方都极为重要。我们期待着为了两国的利益，继续建立、扩大和深化这些联系。中国是沙特阿拉伯极其重要的战略伙伴，几十年来一直如此，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关系变得更加强大、更加广泛、更加深入。

界面新闻：石油贸易是中沙经贸往来中最重要的领域。中国是沙特石油的最大买家。不久前有消息称，沙特正在考虑对华销售石油部分用人民币替代美元结算。这个消息是否属实？谈判是否正在进行？

朱拜尔：这个问题最好向我们的财政大臣、商业大臣和能源大臣提问，他们负责这个领域。当涉及到解决贸易问题时，这些问题通常在商业实体之间解决，我们作为政府，不是这些实体的一方，所以关于用什么货币结算，我相信我们会把这个问题留给私营部门。但是，我们总是努力寻找方法来鼓励更多的贸易、更多的投资。我知道这些对话已经发生，并且仍在进行。但我不能告诉你它们有什么进展或者将带来什么，因为我不负责这个领域。

界面新闻：中国与沙特之间的贸易结构较为单一，如今全球都在尝试减少对石油的依赖。沙特是否也在尝试多样化与中国的经贸合作领域？具体将包括哪些领域？

朱拜尔：30年前，两国之间的贸易从石油开始，然后扩展到石化产品、消费产品、技术等领域。所以不（只）是石油，比石油更广泛。我们把中国看成是一个合作伙伴，一个实施沙特阿拉伯“2030年愿景”的战略伙伴。我们正在与中国的朋友讨论在“一带一路”倡议中的合作，中国的公司正沿着红海在沙特建设一个工业城市。我们在考虑科技、人工智能、国防制造业、消费产品（等领域的合作），我们与中国公司在IT和金融科技方面都有伙伴关系。

沙特在30年前就开始派遣沙特学生到中国大学学习，许多毕业生都在中国的沙特公司工作，也有许多人在沙特的中国公司工作，他们了解（中国）文化，会讲中文。而且，也有许多能讲阿拉伯语的中国人在沙特工作或在中国的沙特中国合资企业工作。因此，这种关系正变得越来越深。我们正在将普通话引入沙特公立学校，这个过程已经开始了。我们相信，我们正在扩大这种关系，并已将这种关系扩大到学生交流、文化交流、艺术交流等方面。我们希望这种关系是多层面的、全方位的，使两国和两国人民更加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界面新闻：新冠大流行已经持续了三年，中国最近也优化了疫情防控政策。沙特对此有何期待？是否会对中沙关系产生积极影响？

朱拜尔：我们致力于发展与中国的关系。沙特与中国有着非常强的商业、经济和投资联系，我们在如何看待国际体系和某些原则的重要性方面有着相似的世界观，如国家主权、不干涉他国事务、维护国际法。我们相信，中国的发展对世界是有益的，对沙特和中国的关系也是有益的。我知道，我们的中国朋友也看到了同样的事情，他们能够看到沙特的发展对世界是有益的，也有利于沙特和中国的关系。因此，我们对中国防控疫情的能力有信心。

在新冠疫情开始时，我们已经看到供应链、运输、制造业的问题。而现在，世界正在走出疫情，开始恢复正常，我们期待着能够在全球市场中用一种有利于我们和其他人的方式进行竞争。我相信我们在中国的朋友也期待着在全球市场上的竞争，为中国和世界其他国家带来利益。我要重申，我们对中国克服国内挑战的能力有信心。我们期望这将会很快实现。这将给中国以及两国关系带来非常积极的发展。

（采访整理：高铂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