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新闻记者 |
“引领了城镇化阶段，错失了城市化阶段，现在迎来了区域融合阶段。”
这是智纲智库创始人王志纲对中山市小榄镇过去四十年的盘点。三十多年前，还是新华社广东分社记者的王志纲在珠三角跑了一圈，写出《广东跃起四小虎》的报道，从此“广东四小虎”问世。三十年后，他给小榄下了新的判读。
常年“霸榜”中山镇级GDP首位的小榄位于中山市西北部，是榄菊、乐百氏、永大等品牌的发源地，已形成五金制品、电子电器、服装制鞋等九大支柱产业。
可以说，这个老牌经济强镇是中山的缩影，也昭彰着中山现下的困境。2022年，小榄GDP为481.6亿元，下滑2.9%；同年中山GDP被湛江超过，排名下滑至全省第十。
“现在小榄的困局在于存量没有突破、增量没有培育、城镇无法赋能。”广东今日投资创始人、小榄“黄金一代”何伯权指出。
2月28日，《中山市小榄镇经济高质量发展战略》（以下简称“《战略》”）正式发布。该方案由以何伯权为首的15位榄商共同发起，自筹经费，由王志纲担任课题首席策划。
过去，小榄代表了改革开放“珠江模式”的镇域经济样本；而如今，它试图突围出一种民营经济的新打法。
困境的十年
改革开放初期，得益于“三来一补”产业，小榄一度引领中国的民营经济。
回忆起小榄最辉煌的时期，1994年前后，何伯权来到杭州核心商业区武林广场，“晚上一看，楼顶一共11块广告牌，有7块是小榄，包括乐百氏、华帝、永大、固力等。”
直至2007年，小榄一度是全国第七、全省第二的镇级经济体，是珠三角睥睨四方的工业强镇。
高速奔跑的脚步在2008年戛然而止。“野蛮生长”的小榄具有较强内生力，但缺乏整合与产业链的补齐。伴随土地资源紧张、制造业成本飞速上涨，传统制造业的优势逐渐被瓦解。
“加上最近十年八年，小榄领导班子换得也比较多。实际上，不管是一个人、一个企业，亦或一个地区，必须要有一个长远的战略，按照这个目标一步步去做。”何伯权说。
将中国过去四十年的发展分为城镇化、城市化到区域一体化三个阶段，得益于城镇化的小榄高光之下暗含隐忧。
在城市化阶段，地区发展动能来自于投资拉动和城市赋能。兴建产业园区和学校、设立高新区和经开区，成为这一时期的聚焦点。依照原有驱动力量的小榄吃了路径依赖的亏。
“城市化阶段需要更多整合，包括投资、大企业、城建环境、教育，这些我们错失了。”何伯权提到。彼时，小榄已经有接近100万的人口，这一体量甚至比部分县区要大，“但我们的体制、意识或做法没有跟上，缺失大的投入和拉动。”
当地属于外向经济，何伯权提及，“只要拿下外面的订单，可能可以做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很稳。”2001年，中国加入WTO，广东通过电子产品组装、服装代工等低附加值工作切入全球产业链。出口外向型经济迅速发展，小榄满足于此，也忽略了品牌端的发展。
随后15至20年间，小榄经济增速明显放缓。2009年小榄GDP增长5.7%，此后增速起起落落。2019至2020年均陷入负增长，降幅为3.7%和1.8%。
这是被企业家称为“困境十年”的时期。颓势一直没能得到扭转。在2022年百强镇排名中，小榄下滑到第33位。同年，小榄GDP为481.6亿元，下滑2.9%；固定资产投资增速为-14%，第三产业投资额和民间投资增速分别为-33%和-30.8%。
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这亦是中山面临的困境。纵观小榄最辉煌的时候，同样也是品牌最响亮之时，包括乐百氏、榄菊等。“但现在撑起来的还是原来这几个品牌，这有点可惜。”何伯权说。
挂挡新经济
新动能是小榄迈不过去的坎。
2010年，对于小榄而言是一个转折的年份。这一年，小榄引进了一个新兴产业——以木林森为代表的LED产业。但在此之后基本没有引入任何新兴产业。
“就像日本‘失去的三十年’一样，没有新的动能支撑未来产业发展。”智纲智库上海中心副总经理黄栋如是说。
但环境已经变了。欧美市场开始收缩，特别是美国发起的经济脱钩，以小榄为代表的对外贸易型、出口加工型产业受到重大打击。
今天小榄面临的最大挑战是什么？黄栋表示，包括品牌的缺失、各自为政的产业生态和镇的级别限制了发展舞台，“小榄面临生态重塑的问题。顺德、佛山为什么能发展好？因为大中小产业形成一个生态。”
一个地区能够作为小榄的他山之石。位于日本西北方向有一个小城叫金泽，在产业结构上与小榄相似，竞争力排在日本前十。这个传统的手工业重镇经过一两百年的发展，已经成为世界著名的隐形冠军名城。
金泽最早以纺织业闻名，后来介入到纺织机械，再到高端设备制造，又从制造业向信息产业和IT制造推进，政府每一年都会制定相应“KPI”培育中小企业和隐形冠军。
“这就是产业平移。所以小榄升级的方向即怎样从价值链较低的区域向高端发展，在该行当上进行链条的延伸和产业的平移，不是重新去选一个行当。”黄栋表示。
过去，得益于中国城市化尤其是房地产的发展，小榄的优势产业如五金、家居、建材，大多数挂挡的是万亿级的房地产业。
但在近几年楼市低迷的大环境下，这些行业遭遇灭顶性打击。与此同时，“中国众多的行业和企业走向了深海和无人区，需要的动能是创新和消费。”黄栋表示。
但企业研发仍是小榄的硬伤。2021年，小榄企业研发不到2%，规上企业R&D经费投入仅8.67亿元，落后于火炬统筹区和南头镇。
深中通道带来翻盘机会
2月28日，《中山市小榄镇经济高质量发展战略》发布，其中“精造小榄”产业振兴计划指出围绕传统九大产业进行提升。
以五金产业为例，提出“传统五金向智能五金升级”的思路：“把智能锁、智慧物理五金、智能家居五金、服务机器人五金、新能源关服支架五金等作为产业升维的突破口。”
引领城镇化又错失城市化的小榄迎来区域一体化的时期。将地图定位至粤港澳大湾区，这里已经形成“双A”的格局。一方面，整个珠江口形成100公里长的黄金内湾，从南山、前海到东莞、虎门，一直到翠亨，聚集了大量生产性和生活性服务业，好比大湾区的CBD。
另外，在东西两岸围绕105国道和107国道形成了东岸的广深科技创新产业带和西岸的珠西先进制造产业带，深中通道的打通则将两个产业带有效融合，汇集点正好落在中山。
大湾区一体化和深中通道被视为中山翻盘的机会。“先进制造业是大湾区的核心，作为‘大佬’的深圳、广州更多是研发，生产方面小榄有很好的配套和供应链优势。”何伯权认为，“最关键在于现在的存量怎样挂挡新经济、新能源、新基建。”
由企业家发起本土发展战略项目的模式，也为中山提供了样板。“中山最大的机遇来自于产业升维变革，不是简单的产业转移，通过智能化和数字化来提升制造业发展水准。”黄栋表示，“特别是脚轮、荷叶、精密加工、服装、建材，我们都提出了新的平移方向。”
在王志纲看来，珠三角今天不仅面临国际的挑战，还有长三角的挑战。“这些年来长三角企业逐步走向国际舞台，从江苏，到安徽，再到整个大的长三角。珠三角如果不发力，很可能被超过，因此需要调动民营企业家的活力。”
在珠三角热衷于代加工的同时，长三角借助外商直接投资快速发展外贸，相较之下，广东吸引外资的优势有所退化。
王志纲将珠三角的发展历史分为三个时期：“第一个时期，香港带着广东玩，包括东莞、深圳，长达二十年；第二个时期，东岸带着西岸玩，从深圳到东莞这条工业走廊，形成了世界工厂，和国际对标。”
“下一个阶段，大湾区时代，联手一起玩，是下一个十年、二十年将形成的格局，西岸和东岸的关系会呈现历史性的契机。”王志纲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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