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娱乐硬糖 刘小土
编辑|李春晖
“你应该去说脱口秀。”自从脱口秀火了,但凡能说两句俏皮话的朋友,恐怕都被人这般半调侃、半恭维过。郭德纲说相声入行门槛低,有嘴就会说。这么看去,脱口秀门槛更低。说相声还要有钱买件大褂,还要能维系住一个搭档。说脱口秀,带嘴就上。
一件事能激起的致富想象,往往并不以其实际市场规模为准,而是看其大众影响力。比如电影,比如2018年以后的脱口秀。
且不说笑果、单立人等一线城市的大厂牌,二三线城市都已闻鸡起舞。有媒体统计,2022年,全国小有名气的脱口秀俱乐部已超过150家。笑嘛喜剧、可乐喜剧、汇笑喜剧等地方厂牌日渐崛起,也走出了步惊云、小佳、毛豆等人气演员。
这还是已经显山露水的。事实上,更广大的下沉市场中,还存在大量完全不入流的俱乐部。要不是回老家时被准备跨界脱口秀的朋友(是的,又一位被忽悠瘸的)拖去看了场开放麦,硬糖君还真不知别有天地——他们有自己的赚钱法则,比如,演出脱口秀不如培训脱口秀。
然而,即便人人都能讲五分钟脱口秀,五分钟却显然不够支撑起一段脱口秀职业生涯。
“要贩卖明星梦”
目前,脱口秀发展最好的城市仍然是上海、北京和深圳。在此,演员培训、商业演出、艺人经纪等组成相对完整的产业链。其中演出最能创收,也最吸引各界目光。
市场爆发式增长后,脱口秀行业也出现人才短缺问题。笑果文化、单立人等头部厂牌都很注重演员培养。通常的孵化路径是:俱乐部研发专业课程,以训练营的形式吸收学员,为其提供培训和指导、开放麦实战演练,推送优秀学员参与公演。据硬糖君了解,这些培训课程基本免费,每期招生名额也有限。
但这套模式到下沉市场就走不通了。蚊子(化名)负责一家地方脱口秀厂牌的运营,他告诉硬糖君,花时间陪伴新手成长,再等观众到场支持,周期长、成本高、风险大,绝对是赔钱买卖。“演员还没红,厂牌先黄了,不如做脱口秀培训靠谱。”
培训模式也不能照搬一二线城市的正规军。在蚊子看来,办脱口秀训练营最重要的不是打磨课程,而是打造贩卖梦想的话术。“真正想当脱口秀演员的,要么去本地最好的俱乐部,要么到北京、上海求发展。那些地方都筛选学员,准入门槛高。我们不一样,我们面向所有想成为脱口秀明星的人。”
贩卖明星梦,就需要将一些标志性人物和事件竖为典型,将目标受众的小心思和大欲望勾起来。起初,蚊子他们会讲述黄西、宋飞、黄阿丽这些前辈的成名路,但后来发现远不如何广智、徐志胜、黑灯等后起之秀的故事打动人心。
“很多学员没有系统地接触过脱口秀,无非是看完《脱口秀大会》,把自己代入成何广智、徐志胜,觉得只要掏上几百上千块参加培训,也可以草根逆袭成明星。”蚊子解释道。
训练营的收费虽然低,但如果每期可以招收八个以上的学员,赚得不比办一场商演少。最重要的是,这种培训无需耗费时间精力。有些厂牌甚至会去淘宝、短视频里扒内容,再买点《脱口秀工作手册》《手把手教你玩脱口秀》当教材,这就齐活儿了。
稍微走心的厂牌会请十八线脱口秀演员来授课,这也能极大增加招生的优势和诱惑力。当然,他们也鼓励学员参加开放麦,尤其是号召学员邀请亲朋好友捧场,“赚点酒水钱,顺道还能推推专场。”
蚊子也清楚,好的脱口秀演员是长期面对观众,在经验里沉淀出来的。“多数人没有那种天赋和耐性,无法在这条道路坚持走下去。我们办训练营是有割韭菜的成分,但他们真正把基础知识吸收好,以后去搞直播、短视频,也是一条好出路啊。”
据蚊子介绍,自己有一位学员参加完训练营,就火速杀入了快手的幽默领域,靠跟直播间网友逗贫,积累下20多万粉丝。
自然,这位优秀学员也迅速被俱乐部作为成功案例写进海报、招生信息,成为吸引新学员的秘密武器。
“这都行,我也行”
脱口秀演员好比拆盲盒,厨师、快递员、在校学生、自由职业者,初始设定五花八门。入行之初,饶胖(化名)也觉得自己是宝藏款,人设滤镜、人生素材简直叠满——
小镇青年,高中辍学当过一阵水果贩子;后来去深圳流水线打工,存了点积蓄又跑去南昌跟表哥开烧烤店;结果刚装修完就赶上疫情,没多久便关门大吉;遂回老家开网约车;现在,他已经是一名汽车销售。
而折腾这么一大圈,他也才刚满25岁。
饶胖说,在他身边,很少有比他更能搞气氛的人。“只要我一说话,朋友们嘎嘎乐。打小就这样,上学那会儿没少挨老师批评。我之前做直播,粉丝也觉得贼好笑,让我去试试说脱口秀。”
和硬糖君的好几位朋友一样,饶胖也当真了。他狂刷脱口秀短视频补课,还通过同城找到了本地俱乐部,得知联系工作人员能免费上台。“对方让我提供五分钟的稿子,通过审核就可以约时间上开放麦。”
野路子出身的饶胖不懂规矩,写了一段水果小贩对战抠门大妈的真实经历,还改编了些网络段子塞进去,“自我感觉挺不错的”。然而,他没过审,还被工作人员直言“歪门邪道,洗稿可耻”。
饶胖的脱口秀明星梦暂时搁置,直到另一家俱乐部找上门来,询问其是否有兴趣参加训练营。对方表示,饶胖的人生故事很有冲击力,表演也非常有辨识度:“文本创作能训练,《脱口秀大会》《吐槽大会》都有专业编剧,嘉宾照着提词器说就行,难得的是个人风格和表演技巧。”
饶胖听完很心动,火速掏钱报名了这家俱乐部的训练营。他发奋写段子、参加读稿会、学习专业教材,知识储备和业务水平确有提升。不过,饶胖毕竟读书少,有些专业内容难以理解,他更寄望于在“三分钟学会脱口秀”这类短视频里找到捷径。
经过两个月的培训,饶胖终于站上开放麦的舞台。然后,在漫长的冷场里熬过了首秀、二秀、三秀……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擅长的是逗贫,纯粹靠与人互动出梗,“我找朋友去现场搭话的几场,效果还凑合。”
跟饶胖同期参加训练营的学员,很多原本也只是脱口秀观众,看完别人的演出后自信心爆棚,萌生了我行我上的念头。但只需上完五六次开放麦,他们就会发现自己想多了,熬着熬着也就放弃了。
真正劝退饶胖的是,他发现如果无法成为脱口秀明星,这行真赚不到钱。哪怕混进本地最好的俱乐部,单场演出的收入也不过400块。每个月拼命演上20场,也不过万把块钱,“还不如多卖几辆二手车”。
何况在三四线小城里,脱口秀的商演机会极其有限,可以稳定接活的演员最多十来个。如果将脱口秀视为梦想,他们或许还能破釜沉舟,拼到北京、上海。但作为赚钱的营生,怎么算都是赔本买卖。
撒在浅土的脱口秀
在老家听脱口秀开放麦,主持人一上来就调侃:各位放心,现在是今晚最好笑的时间,接下来听得都是人情世故。
开放麦主要给新人练手,忘词、冷场乃至演员崩溃都是常态。提前降低观众预期,既能让演员放松,也可以给现场增加点人情味。但这种在一二线城市脱口秀老观众间基本达成的默契,下沉市场的新观众可能不愿意“配合演出”。
阿丁(化名)在厦门读书时,常去来疯喜剧听现场,见证了肉食动物从开放麦一路杀到《脱口秀大会》,成为当红的漫才组合。
她第一次去看脱口秀开放麦之前,还在朋友圈感慨票价真便宜。结果那场演出极端无聊,为了不影响旁边人的观感,她不得不忍住玩手机的冲动,差点在现场睡过去。
但这并未打消阿丁对脱口秀的兴趣。相反,她经常约同好去看开放麦,“很享受挖掘宝藏新演员的过程。肉食动物录过一档《不动物语》的线下节目,现场观众能互动,真心值回票价。”
对于阿丁热衷的这种脱口秀演员养成游戏,下沉市场的观众却并无多少兴致。回老家时,阿丁曾带长辈去听开放麦,他们几度想提前退场,“普遍反馈没综艺好看,也不如喜剧电影带感。”
阿丁不忍看演员尬在台上,就在中途互动时搭了两句话。散场时,那位演员主动找她加了微信,客气地让多提意见、有空常来。阿丁好奇翻了翻对方朋友圈,看到其吐槽观众不给反应、场子热不起来。“但段子没笑点,大家总不能傻笑吧。”阿丁觉得两方都有道理,脱口秀也需要土壤。
在社交媒体,三四线城市观众对本地脱口秀的吐槽越来越多。演员只会讲低俗梗、颜色梗,版权意识薄弱,抄袭、洗稿层出不穷,也没谁能管理和整顿。
那些已有热度的地方俱乐部,也存在段子翻新慢、创作不走心的问题。有些演员写个好梗能用半年、甚至一年,极易导致观众体验差、回购率低,久而久之引发更强的反噬。
“地方脱口秀想要活下去,纯靠请当红演员做拼盘商演肯定行不通。一时半会儿做不出笑果、单立人的规模,但至少学习下人家的成熟经验,厦门、南京、山东这些第二梯队发展也很不错啊。抱着割韭菜的心态玩,商业化空间也不大,迟早玩死。”作为脱口秀老粉,阿丁忍不住为行业心急。
美国的脱口秀文化从兴起到成熟,经历了几十年时间。一个脱口秀演员要耗费六七年时间在线下反复演出、打磨文本,积累足够的创作经验,才有机会走上综艺舞台。因为后发优势,这条路中国脱口秀只用四五年就走完了。很多行业新人并不是被脱口秀本身所感召,而是被综艺里别人的逆袭故事所吸引。
而这又何错之有呢?行业的繁荣必然伴随泡沫,哪里有致富梦,哪里就有割韭菜。我们能做的也不过是保护好自己的朋友,别再轻易夸他们“可以去说脱口秀”啦!他们真的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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