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显微故事 楚樵
编辑 | 卓然
连律师都亲自下场做主播了。
在大部人的认知里,律师工作经常加班、奔波于委托人和法庭之间,他们又是如何抽出时间来到直播间耐心地解答一个又一个咨询案例的呢?
本期显微故事讲述的就是发生在某律所直播间的故事。
这家律所的在职员工近百人,但实际通过司法考试、持证上岗的律师不超过5人。
但在他们的直播间里,这些没有通过考试、甚至没有法律知识背景的工作人员可以被标注为“知名律师”、“资深律师”,在线解答每个连线粉丝的疑问。
在这家律所,每天的早会是和销售上岗一样的“喊口号”、“冲单”,每天夜里则是忙碌地销售和接客,俨然成为了一个短视频销售公司。
这一做法是否违规?那些被隐瞒真实情况、随意交代个人信息的委托人能否被合法保护?
以下是关于他们的真实故事:
晚上睡觉前,我习惯性地打开直播,一个身穿职业装,打过瘦脸针的“整容”美女涌进我的视线。
她叫美妍,是HN律师事务所的直播律师,也是我曾经的同事。此刻,她正坐在镜头前侃侃而谈,听起来似乎很专业。
但我知道,她并不是执业律师,甚至没有通过司法考试。
每天的早会,一场大型的“知识传销”
我为什么这么笃定?因为我太熟悉这些“律师主播”背后的成色了。
一个月前,我也投过HN律所招聘案源拓展的岗位,很快就接到了面试通知。
以前我也参加过很多面试,面试官大都居高临下冷冰冰的,但这次接待我的是一个女主管,看起来面目友善,语气温柔。
面试很简单,就是问了问我之前做过哪些工作,然后介绍了案源拓展的工作内容——其实就是销售。
我以前在教育行业做过电销,他们大概也是看中了这点,所以当时就给了Offer,第二天就让我上班了。
律所对着装有要求,销售人员必须穿正装。当我穿着新买的套装走出电梯,看到HN律所的Logo,心里有点小激动。
律师事务所,听起来多么高大上的地方,我一个中专毕业生居然能来这里上班,简直有点不可思议。
我们每天八点五十必须到岗,因为要开早会,这也是我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早会。
一群人站在会议室里围成一圈,面向前方。参会的都是销售部的人,主持会议的是个副总,负责整个律所的销售工作。他们叫他“军长”。
“军长”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提高调门大声说道:“家人们,早上好!”声音洪亮高亢,情绪饱满,激情澎湃。
回应他的是底下人更高亢更洪亮更激情澎湃的声浪:“好!很好!非常好!”接着就是有节奏地拍巴掌。
“天啊,我不会是误入传销窝了吧?”这是我当时的第一反应。
接下来的这几天,不断地挑战我曾经对律所的滤镜,我入职好几天都没见到一个正经的律师。
年长员工的优势,“看起来更像教授”
在我的想象里,律师事务所应该个个都是精英,走路带风,高端职场氛围拉得满满。
但在这里,我看到的是一群“话务员”,每人一部电话不停地打,天南地北的口音此起彼伏,办公室里嘈杂得像是菜市场。
我做过电销,对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但在律师事务所见到这种情况,还是觉得有些“违和感”。
HN律所的客户主要来源于直播带“案”。
主播大多是我们外聘的网红脸女生,颜值高、口才好,通过在直播间接听热线,引导粉丝添加我们律所的联系方式成为我们的客户。
直播导流过来的客户,市场部会统一进行登记,录入系统,再分配给各个销售人员。受理案件以民间借贷纠纷为主,涉案金额从几万到几百万都有。
作为新员工,我没有得到应有的职场培训,HR只是分发了一些资料让我们自己学习,内容大多关于一些民间借贷的法律知识、以及销售话术。
晚上下班后,主管会考核,考核通过就可以给客户打电话了。
电话用自己的手机打,律所没有座机,也没有配专门的手机,产生的话费个人承担,律所不给报销。
坐在我对面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嗓门特别大。她比我早来几个月,但是很努力,每天都要加班到十点左右。
只不过,我不太喜欢她说话的风格,她总是把电话那头的咨询对象当成小孩子一样“教训”,大概只有这样才能显示出她的权威。
但她并不是权威,而且谎话信嘴拈来。
与当事人视频连线的时候,我曾亲眼看到她拉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同事跟对方介绍说是政法大学的教授,但他实际上就是普通的销售人员,只不过工作时间更久,经验更丰富。
坐在我旁边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士,每次他打电话的时候我都会竖起耳朵仔细听,想知道别人是怎么跟客户打交道的。
有一次,电话那头的当事人好像对他的身份有所质疑,问他是不是律师,他坦言说不是,但又言之凿凿地说已经通过司法考试。
等他挂了电话,我脸上挂着膜拜的笑容问他:“你通过司法考试啦?”
“没有,就是跟客户那么讲,让他们放心。”他回答。
也有通过司法考试的销售,整个HN律所只有一个。
那是一个考证达人,不光司法考试,她是各种证都考,来做销售只是一个过渡,或许她是想有一天当律师吧。
“百人律所”,持证上岗的不超过5个
上班一周后,律所开了一个全员会议。那是一个季度表彰会,表彰前几个月业绩突出的人。
音乐响起的时候,看到销售冠军们上台领奖,举着红彤彤的人民币拍照,我还真有点羡慕。
不知什么时候,我也能打打电话就赚到几万块的月薪。
也是在这次全员大会上,我见到了HN律所的律师们——五六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们看起来像是刚出校门的学生,有些腼腆,除了部门负责人口齿伶俐表达流畅,其他人好像说句完整的话都吃力。
我很困惑,他们不是律师吗?这样的沟通能力,也可以上法庭吗?
后来我才知道,这几个人中,除了部门负责人已经工作了几年并且有律师证,其他人都刚毕业,还在实习,没有律师执照。
律师办公室在律所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以前我一直以为是财务或行政的办公室。
HN律所是去年刚刚注册成立的,在北京有两个办公场所,一个是我所在的这个地方,有四五十个销售人员和五六个律师。另一个在楼下,负责直播业务的市场部人员在那办公。
据说,外省还有一个办公地点,也有四五十人。但我没去过,具体情况也不了解。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那就是一个纯粹的销售团队,一个律师也没有。
“没有律师,接了案子怎么办?”我问主管。
“案子接下来再找律师啊,你只管签单就行,其它的不用考虑。”主管这样对我说。
原来,HN律所的几个实习律师只是负责前期接单后搜集材料、准备材料,真正的办案人员并没有,只能接单后再找真正的律师。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律所单子越签越多,营收越来越多,投诉也越来越多。
那些交了钱的当事人,都是希望尽快解决问题的,但律所只有五六个实习生,每天加班加点也忙不过来。案子堆积如山。
投诉也没用。投诉电话是律所自己的,会答应帮你尽快立案,但是这个尽快到底有多久,没人能说清。
上班半个月后,我签了一单,这也意味着,我这份工作保住了,因为新人入职一个月不出单就得出局。
但我后来还是辞职了。
无休止的加班,没完没了的带客
对电话销售这样的工作我不排斥,但没完没了的加班我受不了。
HN律所的工作时间是早晨九点到晚上六点半。不过,这只是官方打卡时间,按这个记考勤的。实际的工作时长,远不止八小时。
除了每天开早会,销售部每天还要开晚会,对一天的工作进行复盘总结。这些都是在工作以外的时间进行的。
销售的底薪只有几千块钱,收入主要靠提成。下班后没人强迫你干活,但你要想多赚钱,就得自己加班。
我住得比较远,开完晚会到家就快十点了,所以我基本是不加班的。HN律所的工作是单休,周六周日只能休一天。
周末上班已经让我感觉超负荷了,再加班身体每个细胞都会抗拒。
也许是工作压力有点大,也许是情绪不佳导致免疫力低下,我病倒了,高烧39度。
那是一个周日,按规定是要上班的,但我实在起不来床。主管打电话过来,问我为什么没到办公室,让我赶紧过去。
我有点委屈,哑着嗓子跟她说:“我不干了!”
短暂的律所工作生涯就这样结束了。虽然又失业了,我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删除了微信上新加的联系人,HN律所的前同事,还有在律所工作这段时间加的当事人。
美妍还在直播间里滔滔不绝,我点开她的头像,指尖滑向取关。
写在后面的话
从普法的角度来说,当越来越多的人通过短视频等社交平台意识到法律的重要性,利用法律来维护自己的权益,这无疑是件好事。
但阴影下,也有一些律所为了在线上扩大知名度,利用普通销售人员伪造律师身份,本身也存在法律风险。
图 | 知情人士透露律所内幕
利用法律的包装来违法,赚取信息差中的巨额利润,这背后损失的不仅是委托人的经济和精神利益,也影响了律师这一职业群体在公众心中的信任感。
看直播,学法律,无可厚非。
但切记,对任何你未知的领域,保持敬畏,保持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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